这一日,皇后在晨间的请安时,并没担搁了太多的时辰。
昭妃、佟妃领了头,众位庶妃随后,皆是在皇后赫舍里氏开口跪安后,众位嫔妃行礼告退。
坤宁宫里,皇后赫舍里氏的陪嫁嬷嬷出面,亲自给众位嫔妃引路。
坤宁宫的偏殿中,已经是收拾的妥当。
似是花厅的装饰,里面摆着奶茶、饽饽、萨其玛等等的常见吃食。当然,也少不得给布置了小榻、绣墩等等的坐位。
偏殿中,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博古架上,还是摆着书籍,摆着棋盘、棋罐子,摆着古琴等等,女子能用于玩赏、玩乐,打发时间的物拾。
“本宫倒是喜爱这投壶,哪位妹妹愿意同乐?”昭妃似乎喜欢活动手脚的乐趣,这时候,捡着那投壶的器物,就是先开口说道。
“妹妹愿意。”佟妃一口应了话。
有昭妃、佟妃引头,这投壶的事儿,自然引得最多的目光。
马佳采薇怀着七个月的身孕,又是双胎。她自然不想活动、活动的。这人多眼杂的场面里,她乐于安静的待一个角落里。
马佳采薇的观点,就是一动不如一静。
坤宁宫的偏殿中,此时是真叫一个热闹。
等着朝廷命妇进宫请安,给皇家奉上万寿节贺礼时。
马佳采薇如愿的见到了,她的额娘瓜尔佳氏。
母女二人能说话的时间很短。马佳采薇引着额娘瓜尔佳氏,到了她之前一直坐的角落里。
马佳采薇用眼神示意了宫女秋月。
秋月是一个识趣的,也是一个忠心的。这会儿按着早先在钟粹宫时,马佳小主的吩咐,秋月那是挡在前面,挡了旁人的视线,让马佳小主母女二人谈些私房话。
“小主,您……”瓜尔佳氏想说些什么,到底是想着时间紧。最后,瓜尔佳氏就是握住女儿的手。
借着这个机会,瓜尔佳氏把装着催产药丸的荷包,小心的塞进女儿的袖中藏好。
“您多关心着自个儿。至于府上……府上一切平安,您不用多加挂念。”瓜尔佳氏唠叨着话。
做为一个当额娘的妇人,瓜尔佳氏还有许多想说的话,但是,在这等人多眼杂的场合里,瓜尔佳氏不敢讲。
哪怕身前有一个宫女挡了视线,瓜尔佳氏还是想着少说少错。
“额娘放心,女儿省得。”马佳采薇回握了额娘的手。
在心中,马佳采薇很淡定的。她需要谋划的,已经在进行了。如今一切不过是等待开局揭晓谜底。
是输是赢?
马佳采薇是有把握做一个赢家的。
至少,她是有心算无心,赢面非常大的。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她把能做的,皆是做了。一切就要看老天爷是否赏脸?
见了额娘一面后。
马佳采薇没继续留在坤宁宫,她向坤宁宫的管事嬷嬷告了话,就是乘坐着步舆回钟粹宫。
此时,还留在坤宁宫的庶妃并不多。
能见着自家亲人的,自然是见着了。没见着的,那自然是亲人不在京城中。
钟粹宫。
马佳采薇一回来后,就是用了午间的一餐吃食。
天热了,马佳采薇吃得比较清淡些。
待用过吃食后,又是散步小半刻钟,然后,便是午间的小憩。
打发了侍候的宫女秋香、秋月,寝屋中就剩下马佳采薇一个人。她没有忙着午睡,而是打开额娘瓜尔佳氏给她的荷包。
荷包样式简单,绣了石榴的花样,想是图一个好兆头。
打开荷包后,马佳采薇见到了用油纸包裹好的药丸子。
马佳采薇拿了一丸,她放在鼻间是仔细的嗅了嗅,药丸子上带着一股子药香味儿。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马佳采薇一边把药丸子用油纸重新的包裹好,又是搁回荷包中。这一只荷包,马佳采薇得贴身收藏着。
至于何时催产了腹中的孩子?
想着七活八不活的道理,马佳采薇心有决断。
第一世时,幕后之人没给她怀满九个月身孕的机会,孩子出生后早折。这一世啊,马佳采薇为防止再遇意外,她只能在孩子七个月时,就行催产之事。
“额娘会保护你们的。乖乖啊,一定要平安的诞生,一定要平安的长大。”马佳采薇伸了手,她抚着自己的腹部,她轻轻的叮咛了话。
在马佳采薇的手,温柔得抚着自个儿的腹部时。
她腹中的胎儿似乎是感应到额娘的关心,腹中的两个小家伙有些活泼,他们带着小调皮的动动,好像在回应了额娘的叮咛。
胎动,自然而亲切的胎动。
一股子的母爱,一股子的血脉亲情,在马佳采薇的心间是犹然而生。
主仆二人是几十年的相伴,彼此之间太熟悉了。
说是主仆,实则像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妹。苏麻呐姑一生未嫁,陪着太皇太后从喀喇沁草原嫁到盛京,陪伴太皇太后从美貌的少女渐渐年华逝去。
一路行来,从太皇太后的青年丧夫,中年丧子……
二人的荣辱与共,风雨相随。自然就是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一点细节,都能读懂了里面的含义为何?
“皇后娘娘动了胎气,皇上去探望。”苏麻呐姑捡了要紧的事情,一一说明道:“长春宫张庶妃膝下的小格格,今个晚膳后……殁了。”
话到这儿时,苏麻呐姑停顿了一下话语后,才又说道:“小格格就是在今年您的千秋节,那一日出生的孩子。”
“……”
佛堂内,气氛有些寂寞的味道。
太皇太后没有开口说话,太皇太后只是转动了手腕子上的天珠。
良久后,太皇太后是一闭眼,又是再睁眼,她说道:“真是一个福薄的孩子。”
苏麻呐姑听着太皇太后的话后,苏麻呐姑说道:“您莫要心疼殁了的小格格,您得注意了自个儿,勿要太伤心了……”
苏麻呐姑当然劝了话。
苏麻呐姑清楚着,这一个跟她家格格同一天出生的小格格,本来是讨一个好兆头。
到如今看来,全然是一地鸡毛,闹了一场空,惹来一场冷笑话。
苏麻呐姑的眼中,她家格格已经老了。
曾经的美貌容颜不在了,更看重着子孙的绵延。偏偏出了这档子事情,真够堵了人心窝子的。
“哀家伤心不伤心,哪儿重要呢?”太皇太后轻轻叹息一声,说道:“宫里殁了的孩子,一个一个的殁了……”
话语里是淡淡的哀伤,太皇太后的目光幽幽,那目光望着的方向是坤宁宫,太皇太后继续说道:“都是皇家的子孙,殁了,殁了,到如此看来,皇帝膝下太单薄了。”
“苏麻呐姑,你去打开哀家的库房。给坤宁宫送些补身的药材,要皇后好好的保胎,她这一胎太医诊过脉,说八成是一位皇阿哥。跟皇后一定得仔细的叮咛了,哀家最在意中宫嫡子,皇帝也最在意中宫嫡子。”太皇太后吩咐了话。
苏麻呐姑应了。
太皇太后又说道:“至于长春宫殁了的小格格?苏麻呐姑,皇帝是如何的意思?”
“皇上让昭妃娘娘、佟妃娘娘一起查清楚小格格殁了的原由。”苏麻呐姑回了话,仔细的说了一遍长春宫里发生的情形。
太皇太后听了,她的面色平静,神态祥和。太皇太后说道:“既然昭妃、佟妃查一查小格格殁了的原由?如此也好,总是会有一个结果。”
“苏麻呐姑,给昭妃、佟妃赏赐些东西。按着平常的节礼,减三层的赏下去吧。”太皇太后说完话后,闭上了眼睛。
在苏麻呐姑应了事情,就是准备去办妥了事情时。
太皇太后端坐如松,哪怕上了年纪,那一坐一站的姿态里,全然的雍容与华贵,全是皇家的气派与堂皇。
太皇太后闭目坐着,似乎在养神。
苏麻呐姑躬身告退。
就在苏麻呐姑转身离了两步时,太皇太后轻轻的吩咐一句,说道:“跟昭妃讲一讲,哀家的许诺她应了,就让哀家看一看钮祜禄家的姑娘办事是不是够劲儿的干脆利落?”
苏麻呐姑回身再行一礼,应一声,尔后,退出了佛堂。
佛堂里又是安静下来。
戌时末。
钟粹宫。
昭妃、佟妃,以及殿中的一杆子庶妃还等待了马佳庶妃的生产情况。
一胎双子。
先是诞下了一个女儿,后面会是一个皇阿哥?还是一个小格格?
在场的人,人人都是揣测着?
当然,人人的心思也是各异着。
千人千面,没谁是一个样子的想法。
就是这时候,钟粹宫外净鞭声响起。
昭妃、佟妃先起身,庶妃们跟着起身。人人都瞧见了匆匆进殿中禀话的宫人。
皇帝来了。
这个消息传遍了钟粹宫。
昭妃、佟妃打头阵,庶妃们跟随在后面。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钟粹宫的宫门处行去。
“臣妾恭请皇上圣安。”嫔妃们请安问好。
皇帝下了撵,见着行礼的嫔妃,皇帝摆手示意,说道:“起喀吧。”
在场的嫔妃皆是谢恩后,方是起身。
往殿中行去。
皇帝走在最前面。昭妃、佟妃伴于皇帝的身侧。
在殿中,皇帝当先落坐后。
宫人一一给重新的送了茶水、点心、饽饽、萨其玛等等吃食。
哪有人有什么胃口?
更何况,皇帝入口的东西得谨慎。
试膳的小太监,哪怕是皇帝要饮了的茶水,也得先给品一品。总之,皇帝的健康与安危,那是宫廷内外,天下之间一等一的重要。
殿中,气氛静悄悄着。
皇帝不开口,人人都是闭紧着嘴巴。
皇帝只是端了茶盏,在手中端详片刻后,又是搁回桌上。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
钟粹宫的后殿。
马佳采薇在忍耐了痛楚。
她亦是知道了,皇帝来了。
哪怕知道皇帝来到钟粹宫,马佳采薇也只是听了一耳朵。
她没有记在心上。
她的全部注意力,全在她腹中的孩子身上。
“小主,吸气、吐气……”
“小主,使劲儿,使劲儿,对……”
“……”
第二个孩子要降临人世间。
马佳采薇在努力的当了一个好额娘。她在消耗自己身上的力量,她要努力的,平安的让孩子降生。
“……”疼痛,太多的疼痛。
马佳采薇的整个人跟水里捞出来一样,她全身已经被汗水侵蚀透了。
在最后的一点力气,似乎也要消耗尽时。
马佳采薇听到了一个世间最美妙的声音。
“哇哇……”小婴儿的哭声,在屋中响起。
“哇哇……”一个小婴儿哭了,前面刚刚降生的小格格,似乎被吵醒过来了,她也跟着的哭起来。
双重的合奏,两个小婴儿的哭声。
明明吵闹着,在马佳采薇的耳朵里却变成了最美妙的合声,听着心中暖洋洋的舒坦。
马佳坐在窗户边,一手拿着小剪子,目光盯着眼前的青花长颈瓶,她正认真的修了瓶中的腊梅。
红的、粉的,浅的、深的,颜色各不同。在马佳的小剪子里,修剪成了层次分明的艺术品。瞧着赏心悦目,颇是美观。
“小主,马佳太太往钟粹宫来了。”
宫女秋香进了屋中,给马佳行了一礼后,赶紧回禀了好消息。
马佳停了手中的动作,她脸上露出了这两日来的第一缕喜色。原本是平淡的神色中,多了淡淡的笑意。
“快,搀扶我起身,我要亲自去迎了额娘。”
马佳伸了手,让一直跟了身边的宫女秋月搀扶。
“小主,这会子孙忠正在钟粹宫的宫门前亲迎了马佳太太,孙忠对马佳太太绝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小主您瞧外面刚下了一场雨,地面都是有些打滑了。小主,一切自是您腹中的皇嗣要紧着。”
宫女秋香上前劝了话。
马佳是康熙朝内廷的一名小庶妃。她目前有三个近身侍候的宫人,一个小太监马忠,两个宫女秋香、秋月。
马忠是一个机灵的,最会来事儿,在宫中的消息也灵通。
秋香、秋月两人,秋香的嘴巧,事事讨了彩头。秋月是一个闷葫芦的性子,马佳吩咐一个事儿,秋月是不从敢提了半个不字。
“额娘是我最亲近的亲人,我不能不亲迎。”马佳对秋香解释了一句。这会儿,秋月搀扶着怀孕六个月是小腹凸起的马佳慢慢走了小步子。
一场春雨一场寒。
从屋中出来,微冷的空气带着淡淡的湿意。
马佳从廊道出了后殿,她尚是没到了钟粹宫的宫门,马佳太太已经让小太监马忠给引进了钟粹宫。
“奴才见过庶妃小主,小主吉祥。”
马佳太太年约四旬,她的眉眼间已经有淡淡的皱纹。哪怕如此,还是一名风韵半存的贵妇人。
“额娘,你我母女勿需如此。”
马佳想搀扶了马佳太太的福礼,可她怀着身孕,行动颇是不便。
“礼不可废。”
马佳太太福了礼后,这才是上前亲自搀扶了女儿。
这会儿,秋香、秋月颇有眼色,自然给这母女二人留了空间。
行了慢步,待回到钟粹宫后殿。
秋香、秋月端了茶水、点心后,两人告退。
屋中,一时间安静下来。
马佳太太仔细的打量了女儿,良久后,马佳太太先开口,眼框子微红的说道:“皇阿哥殇了的消息传回府上,府上也是不好受。”
“可这一切最是苦了我儿。”马佳太太说着这话时,忙是抽出帕子擦拭了眼角。
马佳听了额娘的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额娘,康熙十三年的正月二十九日,酉时一刻半,赛音察浑没了的那一刻,我的心跟死了一样。”马佳再度开口时,声音是带上了撕哑。
“只腹中尚有孩子,便是为了这个孩子,我也不能倒下。”
马佳伸手轻轻的抚了小腹,她想安慰了腹中刚刚胎动的孩子。马佳此时的眉语间,全是温柔,全是慈爱。
马佳清楚,她当然不能倒下。
她不能哭,她不能伤心,若是伤神、伤了自个儿的身子骨或是腹中的孩子?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前世今生,活了三世的马佳哪能再轻易的倒下?
曾经犯下的错误,马佳采薇对自己说过,她不会再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