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大火瞬间燃起,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关楼的墙壁,浓烟滚滚升腾而起,弥漫在整个潼关上空。
神策军的将士们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大火,心中涌起一阵绝望。
他们有的试图用水桶去灭火,有的则握紧武器,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敌人。
但面对如潮水般涌来的黄巢大军,他们的抵抗显得如此微弱。
随着火势的蔓延,关楼的木质结构开始燃烧起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火势凶猛,火舌肆意舔舐着周围的一切。
残阳和鲜血将潼关城墙染成赭红色[(zhě)铁锈红]。
张承范看着身边被烈火侵袭的弟兄们,五指深深掐入箭垛缝隙声嘶力竭地大喊:“潼关破了!”
“撤!!!”
神策军们狼狈地从潼关逃离,一路狂奔了约200唐里(90.8公里),终于抵达渭桥。
当他们看到宦官田令孜新招募来的援军时,心中的情绪变得复杂至极。
张承范看了看援军身着明光锃亮威风凛凛的崭新甲胄。
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那破烂不堪、满是血迹与污渍的甲胄。
又回头瞧了瞧身旁那些灰头土脸、头发都被烧掉半截的守城弟兄们。
“十日!整整十日!”张承范凑近,一把抓住援军先锋的衣领,“我军箭矢射尽,只能以滚石檑木相抗。”
“尔等坐拥精甲,却在百里之外作壁上观!”
援军先锋嗤笑一声:“张大将军守着天堑潼关,怎么就让流寇破了城?”
潼关地势险要,位于陕西省渭南市潼关县北,北临黄河,南踞山腰,是难以逾越的天然屏障。
张承范闻到援军先锋身上散发的肉味,顿时怒不可遏,猛地扬起染血的护腕,重重砸在对方的鼻梁上,吼道:“我军日日以槐叶为食!拉弓时眼冒金星!”
“我们浴血奋战,为的就是等你们来支援,可你们呢?”
援军先锋被张承范这一连串激烈的动作和言语惊得往后退了一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傲慢:“战败就是战败,找再多借口也没用。”
“如今潼关已破,你还有何颜面在此咆哮?”
张承范忍无可忍,扯断腰间鱼符,大声喊道:“宰了这群蠹虫!”
神策军的弟兄们早就被饥饿和愤怒充斥着内心,此刻听了张承范的话,个个恨得红了眼。
一时间,渭桥边乱成一团,喊叫声、咒骂声、厮打声此起彼伏。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援军惜命弃甲跑路。
张承范看着逃窜的援军,心中五味杂陈。
他顾不上许多,招呼着弟兄们赶紧收集起援军留下的物资。
这些日子以来,神策军们一直饿着肚子在前线浴血奋战,如今终于能饱餐一顿了。
张承范和弟兄们围坐在一起,狼吞虎咽地吃着手中的食物。
他坐在地上,望着长安的方向,泪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手中紧紧抓着粟米,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着。
他想起了那些为了守护大唐而牺牲的弟兄们,想起了朝廷的腐败与冷漠。
泪水和着粟米一同咽下,既然报国无门,那就别怪他了。
......
长安。
大明宫的琉璃瓦映着残阳,小皇帝捏着鎏金斗鸡簪,正将西域进贡的孔雀翎一根根插在鸡冠上。
“陛下请看这爪套!”斗鸡坊小黄门谄笑着捧上犀角指虎,“安南国新贡的玩意儿,套上能撕碎吐蕃獒犬的皮毛!”
田令孜神色慌张,脚步匆匆,火急火燎地冲进大殿。
“潼关...潼关...”这个权倾朝野的‘阿父’突然像个漏了气的皮筏,“破了。”
小皇帝手中的孔雀翎突然折断戳伤了手。
他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懵懵的望着血珠翕动着涂了胭脂的唇:“阿父,朕的《秦王破阵乐》还没排完...”
田令孜站起身扯着天子绣满金龙的袖口就往偏殿拽,“潼关破了,潼关破了!”
“管那劳什子乐?!!”
小皇帝被他带得踉跄,这才回过神来。
潼关破了就是家门破了。
他下意识地扯住田令孜的衣袖,声音颤抖地说道:“阿父,这可如何是好?”
“黄巢的大军会不会杀到这里来?我们该怎么办?”
田令孜回头看小皇帝惊恐的模样,没时间怜悯,拉着他快步离开,“陛下莫要惊慌,臣这就带你跑。”
“我们先离开长安,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局势稳定了,再做打算。”
田令孜急切地催促着小皇帝加快脚步。
如今黄巢的军队破了潼关,消息一旦传开,长安城内必将陷入混乱。
百姓一旦得知很可能会在唐朝大军还未进城之时,就成群结队地冲进皇宫,抢夺财物。
想到这里,田令孜的脚步愈发急促,额头的汗珠不断滚落。
小皇帝被他拽着仍然重情重义道:“阿父,别忘了朕的妃子。”
两人匆匆穿过皇宫的回廊,一路上宫女太监们见状,也都惊慌失措,四处奔逃。
往日里秩序井然的皇宫,此刻犹如一个巨大的蜂巢被捅破,乱成了一锅粥。
田令孜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喊着身边的侍卫,让他们赶紧准备马车,护送自己和小皇帝出城。
田令孜扶着小皇帝登上马车,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然后对着车夫大声吼道:“快!往南走,越快越好!”
车夫不敢有丝毫懈怠,脸色煞白,赶忙扬起马鞭,狠狠地抽在马背上。
马匹吃痛,长嘶一声,撒开四蹄狂奔起来。
小皇帝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车窗雕花,透过细密的竹帘,他看到西市有胡商还在叫卖波斯来的琉璃盏。
一个卖胡饼的老汉推着独轮车在大街上走,车轮在朱雀大街刻着莲花图案的地砖上滚动。
百姓们还不知道战况,但富贵人家已经带着镶金嵌玉的箱子车在青石板路上擦出了火星。
小皇帝一下子觉得喉咙发苦,就好像含了一块放了很久的冰。
他这十四年在皇宫里看到的所有热闹繁华,现在都变得像水里的倒影一样,看着近,却怎么也够不着。
那些在朝堂上大声喊着“万岁”的文武官员,那些在烛光下温柔伺候的宫女,原来都不过是像附在龙椅上的流萤。
金銮殿的螭吻仍在吞云吐雾,大明宫的铜漏依旧滴答作响。
朱砂与金箔堆砌的宫阙,自始至终都像是孩童隔着琉璃罩赏玩的金丝雀。
从来不曾真正握在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