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吴奶奶眉头一皱,心疼得直拍大腿。
她家小孙子也是这般年纪,却整天没心没肺地撒娇耍赖。
眼前这孩子得经历多少风雨,才会连思念都说得这般小心翼翼?
“要是不介意,可以同奶奶讲讲你的故事,奶奶这张嘴啊,严实着呢!”
吴奶奶重重拍了拍胸脯,布满皱纹的手指比了个大大的赞,浑浊的眼睛里盛满慈爱,“保管把你的小秘密都锁在这儿,谁啊也偷不走!”
谢青玉的嘴角微微上扬,眼底漾开一丝真切的笑意。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修长的手指在布料上轻轻纠缠,像是要解开记忆里那些打结的往事。
其实说来话长,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斟酌着词句,从日渐模糊的回忆里打捞出几个最鲜明的片段。
他是被奶奶一手拉扯大的。
在那个藏在山坳里的小村庄,祖孙俩相依为命。
直到十二岁那年,家里的经济来源彻底断了。
奶奶起早贪黑纳鞋底、编竹筐换来的微薄收入,连两人的口粮都难以维系。
某个清晨,他偷偷跟着村里外出打工的王叔踏上了去往城里的长途车——少年人心里揣着滚烫的梦想,总觉得大城市遍地都是机会。
等站稳脚跟,就能把奶奶接来享福。
可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
一个瘦小的乡下孩子,在钢筋铁骨的都市里连片遮雨的屋檐都难觅。
他刷过堆积如山的油腻碗碟,在烈日下发过传单,因为年纪小又肯吃苦,总能找到活计。
但工钱永远要被克扣大半,那些大人总说“小孩用不着这么多钱”。
最狼狈的时候,他被假招工的骗子卷走了全部积蓄,只能蜷在公园长椅上过夜。
就在那个露水打湿刘海的清晨,命运的转机出现了。
一位自称经纪公司星探的女士,拨开他额前厚重的刘海,突然眼前一亮。
“小弟弟,想不想当明星?”
经历过欺骗的他本该警惕,但饥肠辘辘的身体已经替他做了决定。
跟着那位姐姐离开时,他口袋里只剩下两枚冰凉的硬币。
剪发时碎发簌簌落下,镜子里渐渐露出还未长开但已经颇为精致的眉眼。
签约那天,奶奶风尘仆仆地从老家赶来。
老人粗糙的手握着笔,在合同上一笔一划写下名字时,颤抖得像是握不住重量。
夕阳把签字台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奶奶临走前只是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塞给他一个鼓鼓囊囊的蓝布包袱。
回到宿舍打开时,他在层层叠叠的旧衣服里摸到个硬块——那是缝在夹层里的手绢包,裹着厚厚一沓零钱。
最大面额是二十元,有些纸币边缘都磨出了毛边。
老人把毕生积蓄都藏进了针脚里,却连一句叮嘱都没留。
后来的日子像被按下了快进键。
无休止的声乐训练,舞蹈室里永远湿漉漉的地板,考核时评委挑剔的目光。
同期的练习生来了又走,只有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咬着牙。
最初只为混口饭吃的念头,不知何时变成了破釜沉舟的执念。
出道前的夜晚,经纪人递来新的身份证。
“谢青玉”,这三个字从此成了他的姓名。
至于那个被山风吹了十二年的本名,早已和故乡的炊烟一样,飘散在记忆深处了。
谢青玉斟酌着词句,像在溪边挑选鹅卵石般,将那些能说的往事一一拾起。
他总觉得吴奶奶浑浊却清明的眼睛似乎看透了什么,但老人只是安静地听着,像一株历经风霜的老树,温柔地荫庇着疲惫的旅人。
“第一次拿到演出费的时候…”少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篮子的竹篾,“我跑去银行柜台汇钱,手都在发抖。”
最后拿到的第一笔演出费用他一分没留,全部往奶奶的存折本上汇了。
吴奶奶轻轻拍手,枯瘦的手掌发出清脆的响声。
当听到少年遗憾钱不够,没能让奶奶住上城里的楼房时,她皱起的眉头像风干的橘皮。
直到谢青玉说起给老家装了电话,买了彩电,老人眼角的皱纹才又舒展开来,仿佛那些喜悦与遗憾都是她亲历的。
“后来呢?”吴奶奶往前倾着身子,听的入神,“我那素未谋面的老姐妹可算享到孙儿的福了吧?”
谢青玉的睫毛轻轻颤了颤,风儿突然变得很轻,望着篮子里刚摘的荠菜,碧绿的叶尖还沾着晨露。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仿佛触碰到了最不愿触碰到的记忆片段,艰涩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