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3章 无间道2(2 / 2)

她微微颔首,语调温和:“原来是丁宰相。无须多礼。”

穆念慈语气平淡,神色并无波澜,可这句“无须多礼”,却如雷贯耳,在丁大全耳中炸响。他腰身再低,几乎要贴到地砖,汗水已自鬓角渗出。

“穆王妃抬爱了。若非当年王妃慧眼识人、令公子杨过多番提携,老臣断无今日之位。”

穆念慈轻抚怀中白兽,手指一寸寸顺毛而抚,神色仍旧淡然:“丁大人,你今日要记住的,不是我,亦不是过儿。”

她顿了一顿,声音微沉:“你该记住的,是这整座汴梁城的百姓,是大宋百姓的安稳生计。这才是你丁家的根基,也是你今日仕途之本。”

丁大全浑身一震,连连俯首称是,不敢言语。穆念慈此话,表面和缓,实则杀机暗藏——她没有责难,但已将‘百姓’二字提至至高,更以“仕途”二字点破根本,这是再给一次机会,也是最后一次警醒。

丁大全早年正是凭着这份审时度势的心机,搭上杨家快船,一步步跃居宰辅。此刻穆念慈的出现,尤其是在这关键节骨眼上,不可能是偶然。

更何况,眼前女子看似只是王妃,实则其夫杨康封王为异姓之尊,掌兵权半壁,儿子杨过更有真仙传说加身——杨家,已非凡间权贵,而是权神交叠、政仙共尊。

丁大全思索急转,脑中电闪雷鸣:

“杨家军主力为何迟迟未动?穆念慈为何此刻现身?这背后……是否早有计划?是否有人故意放蒙古人进来,欲引蛇出洞?又或……杨家人,早已洞悉此局,只待朝堂自乱?”

他不敢再多想,立刻整理衣冠,低声道:“王妃教诲,老臣铭记在心。今日面圣,必以社稷为重,不负百姓所托。”

穆念慈微微颔首,怀中白泽团子忽然张口打了个哈欠,软软贴在她胸前,她却像未察觉般继续前行,穆念慈红衣曳地,背影悄然隐入宫墙回廊之后。

丁大全伫立原地,汗浸背心,久久未语。

丁小全尚未察觉深意,只小声问道:“父亲,怎的王妃一出现,您便如此紧张?

丁大全脸色铁青,甩袖快步而行,靴底踏在青石御道上,发出一阵急促的回音。他身后的丁小全却满脸疑惑,小跑几步追了上来。

“父亲,咱们这是去哪?不是说好进宫面圣吗?”

丁大全却猛地停下脚步,回身怒目而视,一巴掌没打下去,声音却已经如冰锋一般冷透:“你这蠢材!为父我这些年纵横朝堂,处事圆滑,可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愚不可及的玩意?”

他眼中带着刻骨失望,字字如锥:“你在汴梁城主事时,险些当众顶撞穆王妃,闹得满城风雨,差点就坏了杨家心绪。今日在宫中,一眼没认出穆王妃不说,连她话中提醒都听不懂!”

“你难道听不出,那句话是在警告我们?”丁大全咬牙低吼,声音带着愠怒与焦躁,“穆王妃,说出那番话,就代表了杨家的立场——而你居然一句也没听出重点,只顾看人家怀里的那团毛团!你是没见过美女是怎么遭。”

丁小全被斥得满脸通红,想辩解又不敢开口,只低头跟在后头,低声问道:“那……父亲,咱们……就不进宫了?”

丁大全冷哼一声,拂袖道:“还进什么宫?”

他目光凛然,声音压低却极具分量:“从穆王妃今日的态度来看……杨家很可能另有图谋。”

说罢,他手中拂尘轻扬,长声喝令:“回府!传我令牌,召集门中子弟、门客、幕僚——再去请齐周、陈、赵、钱几家,凡是与我丁家一脉相承、利益相关者,今夜子时,在东堂密议。”

子时,丁府东堂。

檐角滴水,铜灯如豆。丁府的东堂早已封窗闭门,重帘落下,十余位大宋最有权势的门阀代表,此刻皆屏气凝神,围坐在一张沉黑巨案前。

案上无酒无膳,只有一副展开的宋境地图,其上数十地名皆已以朱笔圈起,多数都在最近一月内被蒙古铁骑横扫。

丁大全未饮一口,双手交握,眉头深锁。他的声音打破沉寂:“诸位——此番蒙古南侵,各位的家业想必都受了不少冲击。”

话音未落,周围便响起一阵低沉的附和声:

“我赵家在江州的盐庄被烧了个精光……”

“我钱家三座货栈连夜被劫,账册尽毁……”

“陈家在广陵的粮仓才刚建成就被一把火烧了,损失五十余万石……”

众人语气愤然,交头接耳,满堂郁气如雾般笼罩。

丁大全却不急,他只是盯着地图上一处圈红的“襄阳”二字,许久,方冷冷开口:

“各位,这一轮攻势……不是一次普通的军事突袭。”

他抬起头,目光阴沉,语气逐字敲打:“这是有计划的清洗,是一次系统性的打压。宋理宗这次,恐怕是动了真格。”

话音一落,东堂瞬时一静。先是钱家家主狐疑开口:“丁大哥此言何意?你是说……这些劫掠,是宋理宗暗中授意的?”

对面赵家人皱眉:“这……未免太骇人听闻了。丁大哥是不是想多了些?陛下再如何,也不至于引狼入室吧?”

陈家当家也紧随其后附和:“不错,而且这波蒙古攻势,可不止咱们这一脉受损。贾相那边,崔相、杜家、谢家、吴家、我们陈家……谁不是伤筋动骨?若这是清洗,哪有自己人也下手的道理?”

一时众声纷起,皆带三分怀疑。

丁大全却忽地一拍案几,声音陡然冷厉:

“就是你们这副庸人之见,才会在刀架脖子上还当是微风拂面!”

他环顾众人,语气森然:“你们以为理宗是清算哪一派哪一家?我告诉你们——他要清算的,是我们全部!是整个大宋数百年来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体系!”

众人愕然,场中一片死寂。

许久,周家老族长皱眉开口:“丁相此言太过,若真如你所说,那朝堂之上谁还会为陛下卖命?没有我们这些官僚,朝政如何运转?”

“运转?”丁大全冷笑。

他指着那幅地图,手指猛然按在长安城上:“你们都忘了,陛下背后站着谁?”

“长安!杨家!”

他环视全场,冷声问道:“你们告诉我——长安有一个赵家吗?有一个陈家吗?有一个贾家、谢家吗?”

四座皆默。

丁大全声音缓缓低沉,却更添威压:“没有。长安没有世家大族,却照样运转如新。百姓安居,商路畅通,官民分明,军纪森严。”

“杨家人,用他们的制度,已经证明——不靠你们这些盘根错节的家族,也能治理天下。”

“而如今——理宗想做的,就是效仿杨家。借着这次蒙古兵大举南下,或许就是一次试水,一次刀锋向内的借力清洗。”

“要是真让他试成功了——下一个倒下的,就是我们每一个人。”

空气几乎凝固,连铜灯的火焰也微微战栗。

过了许久,才有人喃喃开口:“丁相的意思是……我们要自保?”

丁大全点头,语气肃然如铁:

“不是自保,是联保。”

东堂灯影斜斜,夜已将深,堂内气氛却愈发沉重。

“联保?”赵家中年主事微微皱眉,扫了一眼四周,众人眼中皆露出狐疑与探询。

钱家老者拈须低语:“丁相,‘联保’之意,可否明言?”

丁大全目光扫过全席,见众人已被言语撼动七八分,便不再隐讳,起身缓步走至地图案前,声音缓缓沉沉: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但若王不顾臣,欲剪其羽,臣之身家性命,焉能坐以待毙?”

他抬手指向地图中央那片朱笔圈红的城池:“这一场蒙古入寇,看似外敌,实则内乱。理宗假外兵之势,行清洗之实,想借助战乱铲除我等世家根基——”

“可天下世家,岂是轻易可灭?”

他目光一转,落在那座被金线缠绕标注的“长安”二字上:“杨家虽掌兵权,却远在千里之外。他们的手,暂时还伸不到汴梁宫门之内。”

“而如今——汴梁朝堂空虚,禁军多调外防,兵符虽在宗室,却无主将镇中;赵阮又即将率军远征襄阳,一旦她出城,汴梁城内谁来护皇?”

他语声一顿,望向众人,目中精芒闪动:

“这正是我们出手的机会。”

“只需趁赵阮出征,先布势于都城四方,控制五军司和兵仗库,待兵临宫门之日,只需一道口谕,挟请‘圣驾避祸’,理宗必然束手。那时,朝政在我等掌中,天下仍归赵宋,只是……由我们来替他守!”

此言一出,周家老族长眉头一挑,沉声道:

“丁相此言——莫非是要造反?”

声音虽低,却如惊雷乍响,东堂众人皆面色一变。

但那“变色”里,却分明多半是假意。坐在案旁者,哪个不是朝中老狐?眼底虽惊,眉宇间却早已有所揣度。

钱家主冷哼一声:“造反?哼,如今皇帝不顾臣,臣还要顾君?谁先负了谁?”

赵家中人低声道:“周老是朝中元臣,说话要谨慎些,丁相不过是提议而已,何必上纲上线。”

而那陈家年轻主事虽未言语,却眼神闪动,分明在衡量成败。

周族长冷眼望着丁大全,终于叹了口气:“罢了……事到如今,陛下心意若真如丁相所言,我等也不过是为保家国而动。”

丁大全拱手一礼,语气斩钉截铁:

“此非造反,乃挽天倾之举。既是皇帝已偏信杨家,不再容我等世族立足,那我们就要用实际行动,夺回属于我们的话语权。”

“从今日起,东堂联议为‘七府同盟’之起点,传我丁家令谍,通知江南、江北、西道、湖广、岭南各地门阀,凡愿共存亡者,即刻遣子弟赴汴梁待命。”

“我们要做的不是‘反’,而是重构这个天下的权力秩序。”

话毕,众人对视一眼,终是缓缓起身,齐声道:

“愿听丁相号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