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便放下了书过去,也半跪在地上看了看炭火,与他们说了句什么。
不一会儿,那边几人便找到了窍门,果然烟少了不少。
韩淲也看着远处一群孩子欢呼的样子,转回头,笑道:“学学你的马屁是怎么拍那么好的。”
拍马屁?
莲心眨眨眼:“你最近找到马了?”
韩淲纠正:“不是找到,是每年都要拍上这么一次。”他看莲心愈加疑惑的脸,笑了,“我爹爹马上要过寿了。要请你们一起在冬至那日来家里作客,我们几家聚一聚,玩一玩。”
但是呢,“我爹爹那个人,你应该也晓得。他是最爱诗词的,就是对小辈也不会放松要求,所以不光来贺寿的宾客要献词,我们也得备下贺寿的诗词。”
韩元吉其人,对过生日的场面有超高的标准,超强悍的排场。
如果放到现代,那他大概就是会在生日当月连开三十天派对并请来摇滚乐团、当红明星、文化大佬都来撑场的那种人!
莲心翻翻给韩元吉曾写过贺寿词的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深觉压力。
该说果然是曾任不用典当裤衩的吏部尚书的人吗?
给韩伯父贺寿的人中,真是大佬云集呀。
这叫她怎么好意思再拿自己的诗作当贺礼呢!
韩淲笑她:“你方才不是还很会拍你爹爹马屁?”
会拍马屁,不代表同样会写词呀。
莲心转转眼珠,想了一想,笑道:“涧泉哥哥既有技巧想从我处学,那想必其他哥哥也未必没有。何不结诗社,我们切磋下诗词技巧?”
个人力量不行,那就从别人那处借一借。
到时候偷个别人不要的废稿子纸团,呈上去,不也是一样么!
天晓得,她在看《红楼梦》的时候就一边看不懂,一边深深被宝黛钗作诗的场景所震撼!
英雄爱美人,文盲爱拽文,这是她也不能避免的道理!
她期待地看着众人。
众人似乎也颇觉有理,纷纷点头。
莲心套用风雅公式:“既然这样,何不为诗社起个雅名?”
陆子坦:“马屁社?”
莲心嫌他恶心:“五谷精华社。”
韩淲惊呆了,看向莲心:你也没比他好多少!
韩淲责备:“粗陋。”又提议:“寿比庐山社?”
反正这诗社是为了韩元吉寿宴而存在的,那照着寿词来,总不会出错。
不想却引来大家的一致反对:难道他不晓得前两日庐山崩塌成泥石流了么!
提出又否决,几番讨论后,竟仍是一个可用的名儿都没得着。
最后,还是被大家从辛弃疾书房抓来当裁判的辛三郎说了句公道话:“何不请老师取名?”
大家的眼光通通从“三郎评评理”变为了“你小子个马屁精”。
韩淲紧紧握住了三郎的手,颇为后悔地对莲心说:“早知道就该拜三郎为师了!”
——不显山不露水,三郎才是最强的马屁能手呀!
...
短暂的讨论会后,一群孩子约定了明日请韩元吉赶赴诗社第一次集会,请他来起名的马屁大计,便各走各的离开了。
莲心和三郎一路,讲了很多话。
大部分,都是莲心在讲,三郎在听。
莲心抓着辛三郎笑着,一直不停地笑,和三郎商量要送什么礼物给韩元吉,和韩淲讲什么话。
“三哥,你说我明日把菊枕里未用完的菊花戴在头上,好不好?”
“色泽可爱,好。”
“三哥三哥,我到时候写出一首惊世骇俗的贺寿诗,韩公和涧泉哥哥说不定还会收我作闭门弟子呢!到时候我就是年纪比你更小的韩公学生,你我就是同窗了!”
“好。韩公弟子皆渊博,与他们同窗多有裨益。”
“三哥!今日涧泉哥哥特意来问我,是不是也对我的诗有那么一点点的欣赏呢?”
“有。莲心的诗天质自然,澄然通明,是他喜爱的诗风。”
莲心的嘴角因为三郎这句话忍不住不停地翘起来:“就想听三哥说这句话呢。那我要好好写诗,就是为了涧泉哥哥,我也得...”
说到这里,莲心突然不说了,卡壳了一下。
她突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两人不知何时已停步了。
韩公居处在竹林掩映的深处。两人越走越深,已走到了一棵参天古树面前。
一旁遍植桂花,香气浓而醉人。
辛三郎微微垂脸去看她,因她面上显出的呆怔而莞尔,“莲心要三哥做‘枪手’吗?”
莲心也茫然看着辛三郎:“我...”
她无措地抓住他的袖子。
我需要吗?
我为什么需要呢?
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想说出“需要”的感觉呢?
这种疑惑十分的陌生。
莲心说不出话,只能下意识的,呆呆的,看着三郎。
她好像,很希望涧泉哥哥赞许她。
是这样吗?
三郎牵着莲心的手,往竹林边的石凳走。
天色渐晚,檐角下一盏盏点起了琉璃灯。
风将竹林摇来摇去,万竿翠竹在那风里摇头摆尾、毫发无伤,唯有对面的桂花因风飘洒,纷纷脱离枝头。
满地鹅黄,落花混着冷露溅了一地。
檐角处的光芒一时亮,一时暗。被风鼓起的衣袍似的,明明灭灭的,呼吸仿佛的,叫人的心也跟着轻飘飘颤动。
这时,辛三郎终于笑道:“莲心,你是不是...”
莲心似有所感,半晌才悄悄擡头。
她的心咚咚跳着,不敢看见三郎眼里“原来是这样呀”的神情。
她磕巴起来,“三哥,我...”
我什么呢?
莲心也说不出来了,她只是又小小叫了声“三哥”,声音渐渐弱下去。
她的手拧在一起。
一只手在发顶上触碰的感觉。
莲心没想到没迎来任何斥责,反而是这样温柔的抚摸。
她惊讶地擡起头。
小嘴微微张开了,她歪着头,也看着三郎。
桂花不停,不停地摇动下香气。
树下,是容色胜花的郎君,和花骨朵一样的小娘子。
莲心很少见到三哥这样眼波盈盈含笑的样子。
她看他看得不错眼。
而眼前的三郎半蹲下来,和老老实实坐在石凳上的莲心对视。
他说:“你怕三哥告诉爹爹么。”
莲心摇头。
三郎:“那么,能和三哥说说么?”
莲心又脸红了。
她不讲话。
桂花不停地掉在两人肩上、发间。
秋日的香气弥漫在发肤之间。
是风在动吗?
莲心也不晓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