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坐下,就迎来了一道探究不善的视线。
她回望过去,是坐在柳贵妃对面,占了皇后宫中第二把交椅,孕肚高耸的庄昭媛。
卿欢朝庄昭媛点了点头,徐徐露出了个笑容,态度很是友好。
然而有了前日的截人一事,她的这番动作,落在庄昭媛眼中,便成了挑衅。
庄昭媛语气不善道:“本宫半年不在宫中,竟是不知宫中多了一个这样不知规矩体统的,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也敢来迟。”
卿欢笑意不变,细声细气道:“昭媛娘娘这话说的就严重了些,臣妾的规矩,是连陛下都说好的,却不知您这不知规矩体统,指的又是何人?”
说着,她还歪了歪脑袋,严重透着一丝疑惑。
头上长长的珍珠流苏直缀到她肩头的位置,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柳贵妃笑着帮腔:“简美人说的不错,简美人侍奉陛下以来,一直恪守规矩,从不出错,本宫也很好奇,庄妹妹口中的不知规矩体统的人,说的是谁。”
柳贵妃出言帮衬,庄昭媛倒是没觉得意外。
毕竟昨日郭婕妤才与她说过,简美人投靠了柳贵妃。
柳贵妃帮衬自己人,合情合理。
只是柳贵妃这么一替简美人出头,庄昭媛就难免有些怀疑,前日简美人从她宫中截人一事,许是受了柳贵妃的意......
庄昭媛垂眸抚了抚肚子。
她也没去和柳贵妃简美人分辨争执,而是扭头冲皇后道:“皇后娘娘,若是臣妾没记错的话,今日请安,简美人是迟了些时候吧?今日可是要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的,简美人让咱们姐妹们多等了一会儿倒是没什么,可耽搁了给太后请安,怕是不妥吧?”
遇事搬出太后,这是庄昭媛一惯的行事手段。
皇后端坐的久了,腰有些酸。
她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微微往后靠在身后的引枕上,大度道:“不过就晚了片刻,不打紧的,简美人服侍陛下要紧。本宫能体谅,想来母后也是能体谅的,毕竟母后也是一路从嫔妃走过来的。”
徐修容应和道:“皇后娘娘说的是,太后娘娘宽和慈爱,体恤嫔妃,是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的。庄姐姐,你是太后娘娘侄女,应该比我们更了解太后娘娘的为人才是。”
几人一唱一和,把庄昭媛和太后高高架起,使得庄昭媛进退不得。
瞧着庄昭媛憋屈的模样,皇后心里难免畅快。
她和柳贵妃是恨不得对方去死,但若是中间插着个庄昭媛,那她们二人定然是希望庄昭媛先死的。
庄昭媛问罪卿欢的两个理由,两个都被驳了回去。
这让庄昭媛觉得很没面子,便不愿再继续坐在凤藻宫:“皇后娘娘所言有理。臣妾瞧着时候不早了,也该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不如就早些过去吧。”
话音未落,庄昭媛便要撑着腰肢,扶着肚子起身。
然而皇后仍旧稳稳当当的坐在凤座上:“不急。母后上了年纪,觉多,咱们去的早了,怕是会影响母后休息,还是晚些时候再去,总不会迟了的。”
从前皇后领着嫔妃们去给太后请安,无论早到还是晚到,都会被太后以尚未起身的借口罚站在慈宁宫外。
春秋也就罢了,夏冬两季是最不好受的。
夏日过了辰时,日头就大了起来,嫔妃们在太阳下站着,即便是有宫人撑着伞,也是不好受的。
冬日比夏日还难过,冬日冷的厉害,站的时间久了,嫔妃捧着的手炉凉透,整个人身子都是僵的。
这些罪,后宫嫔妃没少遭,但庄昭媛一次都没遭过。
庄昭媛不是不知道因为太后的缘故,她早就成了嫔妃们的眼中钉。
但她不在乎,只要有太后在,就是旁人再不满,也得憋在心里,不能表露出来。
可今日皇后和柳贵妃的所作所为,完全超出了庄昭媛的认知。
难道她有了身孕这件事,竟把她们刺激的理智全无?
或许是旁观者清,卿欢不在局中,就看的明白。
皇后敢这么做,一是仗着自己正怀着身孕,有了免死金牌,即便太后再如何不满,至少明面上是不敢动皇后一根汗毛的。
这二嘛,就是庄昭媛的肚子确实碍到了皇后的眼。
试想一下,倘若嫡子和长子的名头都是自己的掌中之物,唾手可得,偏偏这时候旁人蹦出来,从自己手中抢了长子的名分,自己又岂会甘心?
两两相加,再加上皇后被太后欺压的久了,心中郁气难免爆发出来,柳贵妃还和皇后站统一战线,庄昭媛可不就一时没有办法招架。
明明庄昭媛这火气最先是冲着自己来的,但皇后和柳贵妃都帮衬着自己,还吸引了庄昭媛的注意力,让自己暂时得以逃过一劫,卿欢自打踏进凤藻宫时就提高的警惕,不由得松懈了下去。
皇后不动,庄昭媛就不能先走,只能重新坐了回去。
皇后给徐修容递了个眼神,徐修容轻轻颔首,盯着庄昭媛的肚子道:“听太后娘娘说,庄姐姐的身孕已有七个月,只是妹妹瞧着,庄姐姐的肚子却是比寻常有孕妇人七个月的肚子要小上一些,可是给姐姐诊脉的太医诊错了月份?”
话音甫落,庄昭媛脸色突变。
这不就t是明摆着怀疑她腹中孩子不是陛下的了吗?
郭婕妤笑着道:“为庄姐姐诊脉的太医乃是太医院的左院判,德高望重,医术高明,不过一个小小的月份罢了,哪里会诊错?徐姐姐真是杞人忧天了。”
徐修容不慌不忙道:“本宫自是没有怀疑吕院判医术的意思,只是担心庄姐姐身子是不是不好而已,毕竟皇嗣不容有失。”
庄昭媛冷着脸,“不必徐修容费心,本宫的身子好得很。”
柳贵妃品了口茶,神情悠闲:“庄妹妹何必这般不近人情呢,徐妹妹是关心你。何况徐妹妹说的也没错,你怀着皇嗣,再如何小心也不为过。”
说着,她同皇后道:“皇后娘娘,今日本该是后宫嫔妃请平安脉的日子吧?既然此时无事,不如您便传了太医院的所有当值太医来,给大家都请个脉,也给庄昭媛瞧瞧,好图个心安。”
皇后眼中含笑,点头应允:“贵妃妹妹说的有理,倩云。”
倩云福了福身,便吩咐凤藻宫的人去办差。
庄昭媛无法阻止,因为她一旦阻止,就会让人觉得自己心虚,如此一来,就更难说清了。
可要让她就这么任由旁的太医给她把脉,无异于是一种不信任,一种羞辱。
庄昭媛一时之间,骑虎难下。
好在去请太医的宫人还没走多久,慈宁宫便来人了。
皇后笑吟吟道:“周嬷嬷怎么来了?可是母后有何吩咐?”
周嬷嬷是太后身边的心腹嬷嬷,年轻时陪太后入宫,被太后赐了周姓,在太后面前很是得脸。
她板着一张脸,不茍言笑道:“回禀皇后娘娘,太后娘娘今日在慈宁宫,久等各位主子请安不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耽搁了,所以特意遣奴婢前来看看。”
“倒是本宫的不是了。”皇后自责道:“本宫原以为母后会像往常那般,不会早起,怕扰了母后安眠,所以特意去迟一些,却不想母后竟起身了。”
倩云在旁配合道:“皇后娘娘您也是为了太后娘娘考虑,想来太后娘娘不会怪罪您的。”
周嬷嬷道:“太后娘娘自是不会怪罪,只是眼下时辰也不早了,不好再让太后娘娘久等,不如各位主子这就随奴婢移驾慈宁宫吧?”
“这是自然。”
皇后说着,率先站起身,在倩云和几个凤藻宫宫女的拥簇下,出了花厅。
柳贵妃紧跟其后,庄昭媛落后一步,周嬷嬷见庄昭媛脸色不好,忙上前去扶,却发觉庄昭媛手心里湿漉漉的,她一惊,低声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庄昭媛咬牙:“怎么了?个个儿都盯着本宫的肚子,恨不得亲自上来踹上一脚。”
本以为生产前回宫便无大碍,没想到她还是小瞧了皇后她们想要折辱她的心思。
但她们越是如此,她就越要好好儿的生下这个孩子。
周嬷嬷安慰道:“您放心,太后娘娘会为您做主的。”
只有一宫主位,在宫中才有仪仗,可乘坐肩撵暖轿。
一宫主位以下,就只能走着去慈宁宫。
梅美人和已经稍微显怀了的乔才人走在一起,瞥了乔才人的肚子一眼,哼道:“原本你这肚子也算珍贵,可到底还是比不上皇后娘娘和庄昭媛。”
话是难听了点儿,可也是事实。
皇后娘娘没有宣布自己有孕的时候,挽秋阁人来人往,虽然乔才人常为了不能安静养胎而苦恼,但她心中却是有几分享受这样的风光的。
所以香蒲那日问她,为什么不让陛下下旨,不许嫔妃们再来打扰她养胎,她也只是随口糊弄过去了。
如今嫔妃们彻底不再往挽秋阁去,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乔才人心中的落差不是一般的大。
享受过风光的人,又怎会甘于沉寂?
乔才人闷不吭声,梅美人觉得没趣,快走了几步,将乔才人甩在身后。
或许是因为最初她利用过乔才人的膳食对付梅美人,又或许是她不能有孩子,所以不愿看到乔才人心中想岔,从而影响到腹中孩子,卿欢便走到乔才人身边,刻意提点道:“妹妹千万不要多想,皇嗣平安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乔才人愣了下,低头道:“臣妾知道的。”
至于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卿欢也没去多想。
乔才人若是听劝,自然是好,若是不听劝,那也同她没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