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眠(2 / 2)

翻到最后一张时,纸张锋利的边缘猝然划破他的手指,血迹浸透画纸一侧,他没有表情地望着纸张上毛绒的北极熊玩偶,眼睛里竟然流出泪水。

他记得的,《暴雨降临》的剧本上写,陆在野为沈知鹊在娃娃机里抓起一只很小的北极熊玩偶,玩偶很粗糙,沈知鹊却很喜欢,每天晚上都要抱着睡。

连你给我的玩偶都出现了痕迹,盛野,你为什么没有出现……

我有为你画过画吗?

我有喜欢过你吗……

我为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

眼泪滴落,在纸上晕出一片明显的水痕,楚知意试图用袖子擦掉水痕,却越慌越乱,将纸的边缘都弄得起翘。

边上还有一小片红艳艳的血,简直触目惊心。

他一下下压着纸张的边缘,试图把它压回原来的模样,可很快他的动作变得机械起来,似乎只是在重复摩挲纸张边缘这个无意义的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楚知意才终于从这种不正常的状态中醒来。

他将散落在杂物上的画逐一捡起,堆叠整齐,重新放回密封袋,而后将密封袋紧紧地抱进怀里。

他要回家了,他想。

他转过身,一个陌生的人影出现在了路的尽头——那扇门边。

楚知意看不清他的脸,只悄无声息地从口袋里抽出了美工刀,并努力保证声音无异。

因为他真的发烧了,脑袋烧得厉害也晕得厉害。

“你是谁?”楚知意厉声问。

“不用怕。”陌生的声音,语调里有种诡异的柔软,像无骨的蛇在空气中游荡。

那人说:“我是宋女士给您找的心理医生,我叫翟子潇。”

“我不需要心理医生。”楚知意说,“请你离开。”

“有病的人往往不知道自己有病。”翟子潇向他走来,“你妈妈说你病了,而我的职责就是治病。”

“……怎么治?”楚知意滑动美工刀。

“忘记就好了。”翟子潇说,“到时候你会重新变成一个纯白的孩子,你妈妈会负责教导你,不会再让你沾染任何坏东西。”

宛若惊雷骤降,楚知意喃喃低语地重复着“忘记”两个字,无数裹挟着难过的画面细碎闪过。

“对,忘记,不会很痛的,别担心。”翟子潇听到了他的呢喃。

“你要怎么做?”

“手术。”翟子潇如实回答,“再加上催眠。”

“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我拒绝。”

翟子潇叹了口气,似乎在感叹他的天真,“你生病了不是吗?你晕倒后,我会为你打一针麻药,等你再醒来时,这就会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了。”

……翟子潇怎么会知道他生病?

“你今天吃的饭里,有促使发热的药物。”翟子潇含着笑为他解惑,“你现在是在强撑着,可药物的作用下,你撑不了太久的。”

“你就这么自信吗?”

“因为让我这么做的人是你的妈妈啊,你的妈妈在帮我。”翟子潇静静后退,继而握住门把手,“你是个很倔强的小孩,可你的妈妈因此很难过,她不想要这样的你,她想要以前的你。”

“什么叫以前的我?人永远也回不到过去。”

“她也知道,所以她找到了我。”翟子潇说,“你今天不该和她顶嘴的,否则你会没有恐惧地进入手术。只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所以她决定给你一个小小的处罚。”

什么意思?

楚知意听不懂,却下意识地往前跑。

可周围黑极了,地面上又有无数杂物阻拦着他,体力迅速流失着,他被一个箱子绊倒,重重摔在坚硬的地面上。

高大的门在他眼前缓缓合拢,直至严丝合缝。

黑暗的恐惧海啸般淹没了楚知意,他跌跌撞撞地跑到门边,用力敲打那扇厚实的屏障。

“开门……”

“开门!”

手机的光越来越弱,滴滴地发出电量减少自动关机的预警。

盛野……

楚知意试图拨通盛野的电话,所有的光和声音却在他按出拨号键的前一秒轰地消失了。

电量耗尽了……

他没有拨出去。

他什么也看不到了。

他被困进了偌大的棺材里。

意识越来越浅,呼吸也越来越弱,他要死了吗?

不想死,盛野还在等他回家……不想忘记盛野……不能忘记盛野……

他已经忘记过他一次了……

楚知意忽地将美工刀刺向了左手的手臂,剧痛使他清醒了三分,他摸索着握住一根棍状的东西来,狠戾砸向门的把手。

要出去……

他不要待在这里,接受什么可笑的处罚。

他以前也接受过这样的处罚吗?他曾经被关进过这个黑暗的房间里多少次?一百次还是一千次……

为什么?

为什么!

楚知意不畏疼痛也不知疲倦地砸着门,血液浸湿他的衣袖,他扔掉棍棒,发了狠般又往手臂上刺下一刀。

忽然间,隐约的碰撞声出现在了他耳边。

幻觉吗?

“砰——!!!”

响声在耳边炸开。

是有人在砸门……

楚知意后退两步,神情呆滞又冷漠,他抱紧怀里的画,自始至终都未松开。

又是几声砸门的巨响,那看上去不可动摇的门被暴力破开,光芒争先恐后涌进了楚知意眼中,亮到刺眼。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像是被吓坏或者被冻坏的木偶,连神情都没有任何变化,唯独眼中无声地落下泪来。

“盛野……”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真的喊出这两个字。

他也听不清盛野说了什么。

他只看到盛野焦急又可怖的神情,他只觉得盛野的怀抱很暖和。

现在可以生病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