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李好叽叽咕咕地在说着什么,夹杂着什么“心里岗”、“顾问”、“联盟要求”这些词汇,最后还提到了他的名字。
神笑烦不胜烦,侧头看着李好,从任人言的角度可以看到她精致的侧脸轮廓和眉眼,然后听到她轻笑一声道:“……人人厌?听起来跟只过街老鼠一样。”
说完加快步子,快速离开,长发一摇一晃。
按理说任人言作为刚刚被谈论、被奚落的对象本人,应该感到一种被冒犯的恼怒,可实际上完全没有,他甚至只觉得,从神笑嘴里吐出自己的名字,是一种近乎刺激的体验。
他的偶像锋芒毕露、美丽无双,目下无尘、睥睨众生,正是他想象中的样子。
后来,在高校联赛的报名大厅,他从神笑身后经过时,除了被唤醒的嗅觉外,他还听见了神笑的声音。
“任人言……”神笑盯着墙上的战队名单看,跟当年一样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他,却带着轻笑、说出了和当年几乎一样的话,“听起来有点像过街老鼠。”
那一刻,他如同触电一般浑身一麻。
在认出神笑的同时,他也确认,神笑对他的名字没有印象,却说出了跟当年相似的话语。毫无疑问,哪怕神笑现在逃避了、破碎了、堕落了,连性别都颠倒了,也依然是那尊神像本身,锋利肆意还潜藏在那具骨血里,哪怕只是残骸,也是最接近他的理想之人。
“神笑。”他定了定神,喉咙动了动,艰难地说道,“我记得你用‘苦行者’、‘卫道士’形容过我,但实际上,我完全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大公无私、热爱牺牲。”他说着说着,紧张的喉咙也慢慢松开,整个人仿佛又回到了平日里那种游刃有余、喜怒不形于色的状态。就连评价自己,也显得客观从容,令人信服,“神笑,你错了,这才是我——一个非常自私的人。”
说完这句话,他感觉心脏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但他咽了咽口水,又深吸了几口气,把那种疼压住了。
他早已习惯这样做,做起来驾轻就熟。
这次也会过去的,和过往的每一次一样。
而与这种痛苦一同到来的,是一阵轻松。比在一起的那天晚上,更轻松的一种轻松。
他终于,全部摊开了。
他自私的、自负的、自恋的、全然利己的丑陋面目。
自从完胜桃花岛,跟神笑成为“炮友”的那一晚过后,他心中那种被揭穿了的、“破罐破摔”的感觉一直存在。
因为他知道,在自己的精神深处存在着这样一片森罗鬼蜮,与神笑心里的那只怪物一样暗无天日,硕大无朋。
它将他伪装成了一个牺牲者,一个奉献着,一个爱的殉道士,但他隐隐知道,事实不是这样子的。
虽然神笑说自己喜欢他,可他知道,神笑喜欢的也只是他彬彬有礼、趁虚而入的外壳而已。他在神笑失去一切的时候帮他重拾希望,为他提供了一艘直通彼岸的诺亚方舟,神笑被他的“真情”和“付出”打动,回报给了他同等的爱意……神笑可能以为是这样的。
爱上救世主是人类的本能,可他并不是救世主,而是魔鬼。
他想救的并不是神笑,而是迷失在少年时代那个愚蠢的自己。
神笑只是他自我实现的工具而已。
神笑被他迷惑,可能会因为一晌贪欢一时昏头和他做/爱,但做/爱并不代表什么,最多代表他们肉/体契合,而撒下的这个弥天大谎又怎么可能得到宽恕?
好在,只是“炮友”而已。
好在,暴露得不算太早,梦想也已经实现。
神笑已经重新回到了该在的地方,光芒万丈,比太阳还要耀眼。
已经不需要他了。
好在,已经结束了。
“我很早就告诉过你,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满足我的一己私欲。”他继续平稳、冷静、漠然地说着,“对不起,神笑,我爱你。”
诚然他是爱神笑的,可这爱,混杂着他对年少的自己的怜惜、与对这么些年自己所耗费的时光的不忿、以及更多的,对他自己想象中的那尊神像的爱……乱七八糟地杂糅在一起,一点也不纯粹。
他究竟是爱神笑?爱那尊神像?还是爱自己?他也分不清楚。
他只知道,这样的爱,是配不上神笑的。
他感觉心口越来越疼越来越冷,他知道身体里的一个部分正在死去,大概是之前那个小男孩“想跟偶像谈一场天天恋爱”的理想。但是没关系,“甜甜的恋爱”虽然没有了,但他完成了更大的愿望——将自己拼凑完整了。
他斩钉截铁地说:“但你不必爱我。”
神笑睁着那双漆黑的眼睛看了他一阵,点点头,还笑了一下,道:“我总算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了。”
任人言:“所以,结束么?”
“结束什么?”
“我们的‘炮友’关系。”
“可以。”神笑想也没想,“那就结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