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副厂长不是第一次关注林翠了。
之前,听保卫科长过来汇报，说林翠坚持要让赵奎在全体职工大会上当众道歉，副厂长当时觉得,这姑娘还挺固执的。
不过,涉及到姑娘名誉，副厂长也支持林翠的意见。
又听别人说,林翠基本上天天都回去各个车间转一圈,多看多学。这才坐办公室的人中是很少见的。
虽然副厂长自己也是大部分时间坐在办公室,但是他这是没办法,太多文件类的工作了。
实际上,他是从工人做起,一步一步升上来的。
很自然地，他挺欣赏林翠的。
前几天，在技术比武大会上，他亲眼看到了林翠的才华,以及——她据理力争时清晰的头脑、和富有逻辑性的表达。
而现在,听说有奖金，林翠脸上要露出像孩子一样的笑容。
副厂长忍不住笑起来。
破天荒地有了戏谑的心思，反问林翠：“你猜猜加起来有多少？”
林翠想了想,迟疑着问：“有……两百？”
200块钱,现实世界不算什么,一些城市中将将够两个人吃一顿饭的。
但是,在七十年代末,是一笔不小的钱了。
林翠想着,虽然自己表现很不错,但是只是一个技术比武大会，主角应该是各个工厂的技术骨干。
得到名次的技术骨干们,应该得到不最高的奖金，而不是她这个宣传人员。
猜200块，也是林翠尽力往高里猜了。
却见副厂长连连摇头，笑着让林翠再猜。
林翠想猜二百五，想想觉得这个数实在难听，于是猜了个260块。
副厂长哈哈大笑，“小林同志还是太过保守了。”
他也不卖关子了，直接说出那个数：350块！
“啊，有这么多吗？”
林翠简直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
副厂长点点头，“市里给200块，厂里给150，正好350块！”
啊，这样的。
林翠想，相比较而言，厂里是真的大方。
毕竟只是一个小县城的厂子，却只比市里给的奖励少了50块。
林翠想出其中的关键，站起来退后两步，恭恭敬敬地向副厂长鞠躬。
“感谢您帮我争取。”
副厂长倒是愣住了，“你怎么知道是我争取的？”
林翠心想：和市里相比，厂里的奖金明显挺高的，肯定是有人在背后出了力。
正常来说，应该是科室主任做这个好人。
但是，考虑到顾主任对自己的忌惮，林翠觉得这事儿还是副厂长帮忙的可能性比较大。
林翠心里这样想，却不能这么说。
沉吟片刻，林翠说：“可能是因为，我比较入您的眼？”
说完，她俏皮地眨眨眼睛。
副厂长哈哈大笑。
指着林翠道：“你这个小林呀，哈哈哈！”
林翠知道自己这么回答是在讨巧，也回避了事实。估计副厂长也知道。
两个人都默契地选择了不说破，彼此也知道对方故意不说破。
之后，副厂长又问林翠，这钱她想现在要，还是交给顾主任，让顾主任发给她。
林翠自然选择后者。
不管咋说，顾主任现在还是她的领导，发奖金总不好绕过领导的。
林翠回答后，看向副厂长，想要观察一下对方的反应。
但她什么都没看到。
副厂长的表情跟刚才一样。还是乐呵呵的。
副厂长：“那行，明天咱们厂会举行一个小型的表彰会。你跟获奖的技术骨干一起上台领奖金吧。哦，好像还有奖品。”
林翠对奖品不感兴趣。她就想拿到那350块钱。
林翠离开后，年轻的秘书低声问副厂长，“您觉得怎么样？”
副厂长没回答，而是反而：“你也看出来，顾主任对林翠很忌惮了？”
秘书点点头。
“我去叫林翠过来的时候，先找的顾主任。”
当时顾主任脸色不好看，虽然对方极力掩饰，但是身为秘书，察言观色简直已经刻在了骨头里。所以顾主任压根瞒不过他。
副厂长点点头，没再说话了。
林翠推着自行车走出厂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窜黑了。
她下意识地四处看了看，没有发现周川的身影。
可能今天他有急事？
林翠这样想着，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习惯于周川天天来接自己下班了。
本来以前还是那么那么独立的人。
这种感觉很微妙，有一种终于有人可以让自己稍微依赖一下的温暖感，同时也让林翠觉得忐忑。
依赖一个人，某种程度上就代表着危险。
如果这个人突然不离开了，或者突然不再让你依赖，那个时候，自己要怎么办呢？
林翠闭了闭眼睛，想起自己的亲生父母。
他们也曾期待过自己的出生吧，也曾对还是婴儿的自己爱护又加。后来，他们离婚了，她，这个身上留着他们血的人，也被他们无情地、在实际上和在心理上抛弃了。
如果连父母都不可以被完全信赖，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谁可以被信赖呢？
乱七八糟的思绪纷至沓来，林翠自己都觉得不理智，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可是，这些情绪偏偏就来了。
在这个，她隐约意识到自己心意的傍晚。
“姐，二姐！”
突兀的、嘶哑难听的声音，打断了林翠的思绪。
她睁开眼睛，巡声望去。
昏暗的光线下，隐约能看到林宝柱正朝她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