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修德殿内,孟清梵和李益年几个看了全程。打斗持续的时间很长了,他们的神色还是如最初一般,沉静而柔和。
胜负定时,李益年问孟清梵,“师父,接下来该如何?”
孟清梵:“星捷,你去会会他吧。”
话落,他身后有人低沉地应了声。
孟清梵:“只要不死,这一场怎么打,随你。”
苏星捷再度应诺。
寡言到了极致,等他从阴影中走向明处,他的脸映入众人眼帘,一半脸被火烧坏,即便另一半俊逸非凡,也显狰狞。再加之着了身黑色衣袍,气息冰寒,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可与恐怖二字画上等号。
他赤手空拳走出了大殿,走近了延礼。
“荔山苏星捷。”
一听他的名字,初夏心一惊,初承烨也不和陈二狗欢呼闹腾了,第一时间望了过去。
乖乖。
以前跟着太/祖打过江山的传奇大将军,苏星捷。他出身穷苦,少年时,除了蛮力一无所有,每日只能靠着给人搬重物勉强糊口。直到遇见太/祖,管他吃喝,亲自指点他兵法。
一次,他被追杀,在星陨镇独自战六十大高手,从此成名。那时候,他还未满双十。后面十数年,累计了惊天战功。玄钺人尽皆知,他是太/祖手中最尖利的刀。非必要不会出现,出现便是太/祖要胜。太祖仙逝后,他便也消失了,没想到,竟也随着孟大人隐于荔山了。这个人,实力可不是秦墨初一个少年人可比拟的。
初夏遥遥望向修德大殿,无声轻叹。
孟大人,您这是在考验他,还是真的绝情至此。
一旁的初承烨可没她这么沉得住气,冲着修德殿方向,“你们这是以强欺弱。”
“他都没学过武艺,叫一位历经百战的大将来对战,是不是过分......”
不想,话并未说完。是被苏星捷截断的,语气冷得似淬过寒冰,“强者,是不会这样懦弱的叫嚣。”
“强者,只会战,死都不会吱一声。”
“初家三少,不过如此。”
话不可谓不狠,但初承烨没有被激怒。
他因家族教养心境无缺。他知道如果有一日,他像父兄一样上了战场,他也会默默战至只剩最后一滴血。眼下他愤怒叫嚣,不是怕死,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
荔山都这么多人了,收留一个狼崽子又怎么了?
就算不愿,荔山那么多高手,偏生推出了一个同狼崽子一般惯爱“以暴治暴”,手段更冷绝的苏星捷。
这是往死里弄啊。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可狼崽子不这么想,虽然他从未表示过,但初承烨是他的挚友,现今唯一的,根本无需多辩。他冷目朝向苏星捷,竟扔掉了手中的长棍。
不仅未有叫嚷,还要同他置于同样境地。
“战。”
短促的一声在众人耳侧凝实时,延礼已经率先出拳。这一记拳,比之大半年前他刚出藏龙山强势了许多,这大半要归功于初承烨这位武痴。剩下的,该归钟沐阳。他制住延礼一次,延礼便会勤学苦练大半个月。如此反复大半年,拳越来越稳,带起的风越来越强劲。他最初的目的只是想能够击败钟沐阳,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去找夏夏了。
另一厢,苏星捷也动了。
近身搏斗,拳拳到肉,苏星捷的速度比秦墨初还要快,延礼被击中的次数也比方才多。对峙一盏茶的功夫,苏星捷第一次将延礼放倒,没有敛淡一丝力道。瘦削单薄的少年没有任何缓冲地坠于地,撞出了一声明晰的闷响。
不用真的经历,众人都知道有多疼。
当世谁能抵住鬼见愁苏星捷全力攻击。
吟月三个和陈二狗不忍看,脸一偏,目光躲开。只是过了没一会儿,稍有缓和,延礼便以掌撑地,起来了。他冷冷地盯着苏星捷,像极了幼狼撞到了宿敌。
“再来。”
再战,激烈程度未减弱分毫。对峙的时间,仍只有一盏茶的功夫,但这一次,延礼成功击中了苏星捷的腹部,打得他后退了半步。
只是结果,没有丝毫改变。延礼再次被击倒,他的嘴角有鲜红的血渗出。
他趴在地上,半天没有动静。
初夏静静地凝着他,杏眸开始泛泪。在这一刻,她罕见地恨起人,恨帝王,恨孟清梵,恨这天道.....
他只是生在了皇家投身做了昭妃的孩子,从未伤害过一人,为何要让他经历这样多的磨难。心都要碎了,可她没有吱一声。延礼有他的骄傲,他不喊停,她便不退。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延礼又站起来了。摇摇晃晃,仍在一次又一次出拳。初承烨再看不下去了,提棍向前。
秦墨初察觉到他的意图,踱步挡在了他的面前,温声道,“你的对手是我。”
虽说,不太能理解师公为何要下这么重的手,有点于心不忍。但他身在荔山,永远只站荔山。究其根本,是他信孟大人。
那样睿智心怀大爱的人,他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少年下如此狠手。
另一边,有人挡住了意欲出手的钱酩和吟雪。
至此,偌大的广场,四处开打。
延礼面对的敌人最强,战况也最惨烈。
他一次次被打倒,又一次次站起来。他的衣衫开始破损,露出的肌理无一不在渗血。束好的发散了,漂亮的脸也染了尘,狼狈不堪。苏星捷睨着他,冰冷的眼眸第一次显出了情绪。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若照着孟大人所言不能伤及这少年的命,就意味着这场斗战永远不会结束。只要没死,无论被击倒多少次,他都会站起来。他从少年的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不禁想,若是让他成长起来,他日定能成为护佑一方的大将。
在延礼又一次被打倒后,初夏慢步踱到他身边,面朝修德大殿,背脊硬挺笔直,仿佛没有什么能够折损。
“孟大人,您一生心怀大爱为国为民,如今为何要对一个少年如此残忍?他不是太/祖心心念念想要护佑的万千黎民中的一位?”
“您该知他是这番乱局中最无辜的一个,您推崇的公正与仁爱......”
后续的话没能说完,只因孟清梵现身了。
这位年近古稀的老人,一身青衫,五官和气度皆柔和。前帝师孟清梵,玄钺就神明一般的存在。他随着太/祖征战,辅佐建国,创出清明盛世。太/祖病逝,他伤痛欲绝,这才退居荔山。
在陪伴太/祖的那些年里,他其实也总在隐秘处。但只要他在,太/祖的心便是稳当的,黎民百姓就会心安。因为稍有见识的人都知晓,仁爱公正治国的理念是孟大人提出并督促实施的,他说要让每一个人都有尊严的活着,哪怕低微,哪怕平凡。
孟清梵看了眼因极限打斗虚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年,之后,才对上初夏的目光。
“若他只是万千黎民中的一人,那初姑娘又缘何大费周章送他上荔山,以初郁两家的实力,可以为他寻多少名师?”
“送他上荔山,是他的欲,还是你的。”
这话尖锐,直白,裹挟着山间傍晚渐冷的风落在了初夏的耳畔,她眼底,散掉的泪意死灰复燃。
太过汹涌,须臾功夫,便有泪滴凝出,如脱了线的明珠疯狂涌落。
“是我的。”
一只狼崽子能有什么贪念呢?上一世他回咸佑为她,这一世,是她亲手将他推上荔山。若没有她,他在藏龙山过一辈子,自由自在,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
孟清梵听到这话,不知怎么地,心头忽然一酸。这位初家嫡女,身上似背负了什么他不知晓的故事,整个人忧伤深邃。小小年纪,为何会这般?
“你这又是何苦?即将到来的宫中春茗所为何事你不会不知,你现在横生出此枝节,想要如何收尾?”
“你可曾告诉你身边的少年,你将要另嫁他人,不可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