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捉虫)
南境忙活开来。
钦差亲至,地方官一方面有了约束,另一方面又想表现自己,借着这次业绩能抵达天听的机会,为未来筹谋。民,看着陛下竟还记得自己,心间多少都生出了感激。彼此关照的同时,也甘愿配合府衙的安排。
荔山三人的学习能力向来强,跟在两位大能身边学习,受益良多。许多以前困住他们的事儿被一件件挪去。末了,众人商议后决定,在汛情各州周遭建立专门避难所,一旦汛情加剧,民众直接朝最近的避难所撤离。
危险等级从高到低分为五极。一旦洲标被水没过,无条件撤离,朝廷和受惠各州会给予相应的扶持,帮助受灾民众撤离后的基本生活以及灾后重建。未有汛期时,受灾诸洲必须为辖区的每一位民众划定避难所,并安排一或两次实战训练。如此这般,灾情来时,灾民才不会慌神。
另外,加强各基础设施修建,提升各州防汛的能力,尽量避开触发高危险等级。水患地区,因地制宜,多种些短期的蔬菜作物。周边各富庶州开通特别通道,种出多少,消化多少。灾民袋里有钱了,抗压的能力便强了。日后想搬去其他州府生活,也有能力。
这本是一场长期的牵扯良多的同自然对抗的战斗,和轻松两字不沾边。但官与民再到皇家,由上而下首度一心,劲儿都往一个方向使,进度喜人。
于潼和张预两位大能,甚至暗暗抹过泪。他们曾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同南方水患斗争,也有过各种设想一次次递往朝堂,然而每一次都是不了了之。久了,心灰了,人也老了,他们觉得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不想有生之年,还能为国为民而战,还有机会护着民众避开洪水来时的狼狈。
一日晚间,荔山三人再度来到了那个面摊。这段时间为救灾忙活,大叔也知道他们是谁了。三人只要来,餐后结账他总说不要给钱了。三人自是不肯,一番推搡少不了。后面老板放弃了,因为他有了新的点子,将他们的面和牛肉悄悄加量。
三人自是知道的,但他们并未点破。终归是欢喜的吧,在甘之如饴的付出后,收获了加了量的牛肉和热腾腾也劲道的素面。
坐定,唤老板上老一套。未多等,肉面上桌,三人埋头吃了起来。扫空了碗,早就饿空的胃得到了抚慰,整个人都舒服了,皆是眉舒眼展。心情一好,秦墨初这位南境第一阔少终于记起关照兄弟了。他轻松拎起老板那只盛满了茶水的竹质茶壶,给兄弟挨个倒了杯茶。
混了果味的茶香漫开时,他忽地开腔,“你们说,陛下怎么忽然这么勤力了?”也不怪秦墨初好奇,昭妃娘娘去后,陛下的生气仿佛被诡秘的力量抽走了大半,他开始冷待一切,包括他自己。
楚昭和拿眼神剜了他一眼,警告的意味明晃晃,“陛下的心思是你能揣度的?就我说这次多亏了陛下。不然就我们三个,在这里再待五年也未见得有现在这般成效。”
秦墨初:“冷静。”
紧接着,“你说的我都赞同,我就是好奇!好奇,知道吗?这里就我们三个人我才说的。”
“你们又不会把我推出去卖了。”
楚昭和:“......”这口才和这胡搅蛮缠的本事,不去做状师太可惜了。
秦墨初看他这般,就知这次楚肱骨又败下阵来,心情倍儿爽快。
须臾得意,他的注意力再度转向延礼,问他,“你想好怎么认爹了吗?会有惧怕吗?”
延礼淡淡睨他,那眼神儿仿佛是在看隔壁村的二傻子。
秦墨初就不明白了,冷声冷眼,“你那是什么眼神?”
楚昭和却因这一幕笑出声。
这一物降一物,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
秦墨初冷冷扫向他时,延礼才开口,很寻常的语调,无爱亦无恨,“并无惧怕。他的爱与着重,有当然好,没有我也没什么。”横竖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他的生活也没有父母参与。但他也不恨他们,经由种种,他知父母惨况,都是被害者,实没有必要再互相折磨了。
这一世,那只孤苦的狼崽子自出藏龙山的那一刻便不再是一个人。无论他在哪儿,都有人陪伴。无论他的起点多低,都有人牵引着他往前,不厌其烦。
初夏,初承烨,钟沐阳,孟大人,苏将军,秦墨初,楚昭和......一个个充满能量心怀善意的人,终将一个不知善恶的狼崽子养护成荔山四端。
只要这些人还在,他便永远生不出偏执。
帝都咸佑,春意越发盛大、馥郁。因南部水患的事儿耽搁了几日,帝王终于再度下旨召见初家二小姐洛西。
为了尊重洛西逝去的父母,户籍相关都没有更改。一切浮于表面,不过也足够了,毕竟陛下金口玉言,他都发了话,谁还敢逆着他来?
第二次受初家人恩惠,洛西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入宫的那一日,她穿上了初夏为她置办的精致衣物,在即将上马车的那一刻,忽地转身,跪倒于初明川面前,额心贴地,行了大礼,“初将军,以后我一定会好好护着姐姐,不死不休。”
这世间,最能触动人的便是没有任何目的的好了。她和初家本是陌生人,可他们总在帮她,不求任何回报。事至此,再不是欠与不欠,亦或是欠多少的问题了。是她,对他们生出了同家人一般的依恋,也想体会不计后果的付出,就像那年父母在时。
被爱,也爱着。
初明川在片刻错愕后,小心翼翼地将人扶起,低而柔和地对她说,“我这次出面,是因为初初说洛西是个好姑娘。作为一个长辈,总是希望好姑娘能够得到一份好的情感,顺遂地过完一生。”
“再加之,我本就与平西王有旧,这个忙,能力所及我必定是会帮的。洛姑娘无需有心理负担。”
洛西忙道:“我不是有心理负担,我是真情实意的。初将军......”这人一急,思绪就容易卡顿,饶是洛西这样冰雪聪明的人儿也不例外。
初夏在一旁看着,只觉好笑,也非常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来。这轻轻的一声,将周遭所有人的目光都带到了自己的身上。
洛西:“姐姐笑甚?”虽说还无法自然地喊初将军父亲,但唤初夏姐姐,她倒是接受得飞快。她好喜欢这个姐姐,从几年前就很喜欢了。
初夏:“笑你傻怔怔的样儿,怪有趣的。”
洛西失语时,初明川和几个婢子不约而同笑出声。
后面,她竟也跟着笑了起来,“姐姐怪会埋汰人的。”
话落,往初夏踱去。在她面前站定时,伸手搂住她的胳膊,“不过呢,能让姐姐开心,我乐于傻怔怔。”
初夏回以一笑。
女孩子的情谊,多数时候并不盛大,却是柔和绵长,是这世间无法被替代的美好。
“臣初明川携二女见过陛下。”
话落,三人朝着九五至尊行礼,“陛下吉祥安康,万岁万万岁。”
惠帝凝望她们,精气神比上次不知道好了多少。
眼中漫着笑,神色温和,“无需多礼,坐吧。”
初明川擡头时,自是瞧见了。
他略一迟疑,还是道了句,“陛下今日的气色好极了,可是遇见了什么欢喜事儿。”
惠帝避重就轻:“野马儿子终于要娶亲了,孤能不欢喜吗?”
这话一出,满堂大笑,连洛西都抑不住笑了,心里还在暗忖:这陛下是了解自己儿子的。
唯有野马本人不怎么乐意,急上了一般凝着自己的父亲,和他打商量,“父皇,能不能在儿子未来媳妇和老丈人面前给儿子留点面子?”
“哪怕是一点点呢?”
话至此处,他还擡手,对着亲爹比划了下这一点点是多少。
亲爹,又是这天下共主,会听野马儿子的?
自是不可能。
帝王低笑向野马,“你怎知爹没给你留面子呢?”
一声爹,让二皇子愣了愣神,也让其他人确定,帝王今儿是真的很开心。
这茬,就此打住。
之后,酒宴开始,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帝王罕见地喝了些,脸色染了红时,他让多乐宣旨意。
他昨夜亲笔写的,二皇子和洛西的婚事终定。
皇子的婚礼,自然不能草率,时间定在了初秋。那时候,他的小七也该回来了吧。
即将拥有儿媳,样貌品性皆出挑,娴妃欢喜到不行,席间拉着姑娘聊个不停。宴会要结束仍未意尽,她向帝王请求,留初家两位姑娘在她那儿住一晚。惠帝自从七皇子出世后便再也没有选过妃,昭妃去后,未临幸过的直接放出了宫。是以,这后宫寂寥,很多宫殿都是空着的。多了人要住,稍稍整理一番便是了,并不费事儿。
帝王很少看娴妃这般,再加之心情是真的好,没多想,便允了她。娴妃连忙谢恩。
惠妃凝着她,嘴角一直噙着笑,神色也柔和,只是这心里想的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回到沁颜宫,娴妃让人给两个姑娘备了些养颜的糖水。
软糯,甜腻,量稀少,当真是贴心得紧。
娴妃后面也来了碗,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不时有笑声迸出,而这些笑声大都是因二皇子而起的。
开怀,不知时间过。
老嬷嬷过来提醒,娴妃才意识到现在已经很晚了,她望向两个姑娘,笑道,“赶快都嫁进宫吧,这样的话,本宫就能日日找你们聊天了。”
提到嫁娶,她忽然想起,“差点忘了我的大皇子。”
初夏和洛西眼中泛出疑惑:“?”
娴妃瞧在眼里,笑着解释道,“我这个儿子啊,痴迷学术,现今都二十有三了,还没娶妻。”
“他父皇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有他了。你们说,我想抱个孙怎么就那样的难呢?”
事实上,是惠帝至今,都未有一个孙辈。有夺嫡心思的都在等初夏入宫,正妃之位长久地空着。她的两位皇子是没这个心思,却又......
愁,真的是愁死了。
思绪乱宕,娴妃脸上已经有愁色显出。
初夏柔声细语安抚:“娘娘,别愁了!您的福气啊,在后头。”
大皇子上一世有一子,闵永嘉。延礼继位后,将他养在了身旁,后封未太子。二皇子上一世未娶,做了一世的逍遥闲人。这一世,明显是不同了。
娴妃应声睨她,忽地,拉起她的一只手,柔声道,“也不知道哪个好福气的能够娶到你。”
“你从来聪颖敏感,但生活在这宫廷,钝些才好。以后无论嫁与谁,都要记得一件事,你先是初夏才是其他,把自己护好了再谈别的。”
在娴妃的认知里,初夏和洛西虽同为皇子妃,但未来她们要面对的却是大不相同。洛西只是二皇子妃,只要谕儿远离夺嫡之争,那她与哥哥必定能护住这小两口。
可初夏不同,她生而为后。她站的位置,便是那风暴眼,一不留神,便会被卷进去。
“做个得过且过的皇后,能够不听不看不言语更好了。”
这话,老嬷嬷都听不下去了。哪有长辈这般叮嘱未来皇后娘娘的?
“娘娘。”她轻声唤她,声音里裹着无奈。
娴妃循声望了过去,“怎么,本宫说错了?”
嬷嬷:“......”她们家娘娘,入宫二十几载了,这个性就没变过。
初夏和洛西将主仆互动看在眼里,不禁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