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酒气浓重,也没能盖住初夏熟悉的气息。她不曾惊惧,仅仅是怔了会儿就回过神来,她稍稍挪动身子,睇着已经坐在她身旁的太子。
那片刻的沉默,是在思忖怎么开口。
“你,又想做什么?”终于,她开口了,话音里隐约裹挟着无奈。一切也仅限于此,她不曾嗔骂他,亦不曾叫停马车。
延礼淡声:“我今晚想去叩风园住。”
话落,娇娇儿还未反应,他便又补充,“我不喜欢离你太远,我今儿才回来。”
他说话的语速和平时差不离,脉络清晰,实在不像是在耍酒疯。可他那双眸子,许是被酒意熏的,似覆了层水雾。伴着他的话音,那水雾在晃荡,折出的微弱光影令人目眩神迷。再加上他那张欺骗性极强的脸,活脱脱一个妖孽,稍不留神,就给他带偏了。
眼下,初夏就是这么个状态。她意识到后,无声地埋汰了自己几句,随后凝神看他,“那你便去。”
横竖他在叩风园那屋子,表哥一直都给他留着的。每日专门有人清扫不说,他还时不时会主动问询几句。这男人间的情谊说来也是奇怪,平日里埋汰来嫌弃去想看他们友好相处当真比登天还难。可若是细细思量探寻,细枝末节之中,又能剥出些兄弟情谊。
“但是说好了,不准再闹了!”
“折腾了一日了,我乏了。”
这话匣子一开啊,想停下来似乎有点难。
娇娇人儿一再数落他,“你明儿一早要早朝,回明裕宫不是更方便些?等明儿忙完了,再去叩风园也不迟?”
“无论是我还是那园子,一直在那儿,又不会跑。”
延礼理直气壮:“明裕宫太大,我一个人好寂寞。”
初夏:“......”
心口被噎疼时,她不禁想,“这明裕宫再大,能有藏龙山大?就是一只被惯坏的狼崽子。”
只是初夏不曾去想,这狼崽子到底谁惯坏的呢?若真要论,她定是出力最多的最没有底线原则的那个。如同早前在南门秦墨初对初长宁说的那般,她从未真正逆他的心意,除了不顾他的意愿,将他留在了荔山。
车厢里只冷了片刻,初夏便归于常态。她决定由着他,横竖天没亮要起身的那个人不是她。再说了这狼崽子轻功了得,旁人眼里漫长的距离,于他而言,根本不是问题。
“要吃吗?解解酒。”初夏从身侧的小匣子里拿出了一罐梅子,吟风专门给她腌制的。许是放了些药材,闻起来是有些药味的。不过入口的滋味并不影响,顶顶好的。她一个不爱吃零嘴的人,都吃了两罐了,手上这个,是第三罐。
轻柔话音于延礼耳侧夯实时,初夏已经拧开了小罐子,淡淡药香漫开来。
延礼顿时眉尖微簇。
初夏垂着眸子,并未瞧见他的异样,撚了颗放到自己嘴里才凝眸看他,“要吗?”
延礼想都没想,“不要。”
没想到拒绝太快太过笃定,让娇娇儿觉得他不识好歹,冷眼睇他,“不要算了,我还不想给你呢。”
“腌制这梅子,可不是什么轻松事儿,我留着自己慢慢享受。”
这语调这神色,绕是延礼的意识被酒意烧得昏昏沉沉,都知道夏夏生气了。他睨着她,陷入沉默。
初夏也不理他,把梅子含在嘴里轻轻吮着。熟悉的层次分明的滋味于口腔中晕开时,姑娘愉悦地弯了弯眉眼。不想,短暂地静滞后,延礼忽然横过手臂,手掌贴着她的后腰,将娇躯压向自己。
初夏下意识看向他时,他的唇落在了她唇之上。微凉,酒意馥郁。随后,熟练撬开唇齿。待到初夏反应过来,她口中的那粒梅子已经易了主。
延礼随意地咀嚼,言语含糊,“不好吃。”
初夏这会儿才没功夫管他说了什么,怒目剜他,娇靥红透,“吐出来。”
这狼崽子......
冷清惯了的姑娘几时这般动气,实在这狼崽子太过百无禁忌。她咬过的......别的不说,这未来帝王一点都没帝王威仪。
延礼非但没有听她的,还加快了咀嚼的频率,仿佛她要抢他的。
初夏看他这般,更气了。没忍住,擡手敲向他的肩膀。空出的那一只手,抽出自己的帕子甩到他身上。
“你再闹,我就要恼了。”
“未来三天......”
狠话还没说完,就听延礼道,“我吐,别恼。”
说干就干。
只是未舍得用初夏的帕子,大长臂伸展开来,拿过了专门装果壳的青瓷碟。随后,吐出了梅子。
初夏看他这般,神色稍霁。结果只是须臾,小脸的温度再度降至冰点。
只因青瓷碟中,哪里还有什么梅子,只剩一颗核。光秃秃的,这狼崽子,牙怪利的。
姑娘这回是真的气了,“闵延礼。”
罕见连名带姓地嚷了起来,至此到叩风园的这一程,未有再搭理这人。
延礼哄了一路连一个正眼都没落着个。
翌日晨早,延礼出了泰和殿,便往大内监牢而去。
他先是去往了惠妃处,那总是娴雅雍容衣饰考究的帝妃,如今蓬头垢面,她许是无法接受,把头埋进了膝盖中。至少在延礼进来到他开口,近半盏茶的功夫,她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你悔吗?”
终于,延礼低冷不含一丝情绪的声音响起。惠妃延后了片刻才有反应,慢吞吞地循声看去。她看到了宴知雪的孩子,和她真的生得很像,以致于一瞧见,她浑身的毛孔都在颤,如今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是恨极还是恐惧。
可她不愿意示弱。
静默了漫长的时间,她冷声道,“悔什么?宴知雪,不是死了吗?闵明隽不是痛苦了十数年吗?你这孽种不是在藏龙山受了那么多年的苦吗?”
“太子?都这样了,你以为你赢了吗?”
延礼:“你以为孤稀罕赢?你以为孤有多稀罕这皇位?若是能够选择,我愿拿这皇位换我母妃的生。”
两个“不稀罕”终于将惠妃激怒,她的两只手先后攀附牢笼的铁杆,极限的力道,她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绷起,激狂明晃晃显出。
“闵延礼,你就和你母亲一样虚伪,好事儿被你们占尽了,你们还在那儿惺惺作态说自己不在意不稀罕。”
“为什么,你们总是能轻易地得到一切?”
“为什么?这天道本就是不公平的!”
“既然它不公,我逆天又如何?”
延礼将她的疯态看在眼里,嘴角微勾,笑容凉薄,不曾有一点渗入眼底。
“你说对了,这天道本就不公平。但不公平,就能杀人了吗?”
“不公平,你为什么不去想想如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