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伏天三十五年春，初夏想，自己这一世可能都忘不了了。在这个春末，延礼登基为帝。虽说事发突然，又只有短短一个月筹备登基大典，但因为有孟大人亲自坐镇，从头到尾未见慌乱，效果也是极好的。
也是在那一日，延礼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白玉凤印放在了她的手心。这也是初夏第一次碰触到它，不甚大，但分量不轻。拢在手心，是可以明晰感受到它的分量的。
在她的心神被白玉凤印绊住时，延礼对她低沉耳语，“还欠皇后娘娘一院桃花。”
谁能想到，在世间人都在仰望的登基大典上，新帝仍惦记着曾经承诺她的事儿。碍于众人目光，她不好有反应，但她的心被欢喜充斥，变得沉甸甸，再不会有那种无着无落的不安定感。
在那一日之后，延礼开始忙碌起来。帝王有多繁碌，她开始有概念。她不禁想，追古溯今有多少人为了这高耸华丽的王座流血甚至丧命，若事先有人告诉他们，坐拥江山的代价是日复一日的忙碌也是起早贪黑，他们还会这么拼吗？
初夏不是他们，注定没法得到答案。但她知道，她不愿。私心里，她更希望延礼陪她走遍玄钺四十八州，若是可以，也去周边诸国走走。
或许有一天有机会吧？
即便没有，她也满足了。经历过上一世那样的悲戚沉痛，她觉得眼下无一处不好无一处不满足。
天暖起来后，初夏一直在送人离开。
先是娴妃和二皇子夫妇，后来又是父母和哥哥，再后来，是太上皇。那一日，晴了大半个月的咸佑忽然下起了雨。薄薄雨帘中，父与子对望，神色皆浅淡，寻不到一丝哀伤。
漫长的沉寂后，年轻的帝王终于开了口，“父亲，记得您的孩子还在这里。”
闵明隽细微地勾了勾唇，“知道了，好好看家。等小公主出生时，父亲定会回来。”
延礼很认真地发问：“小皇子就不回了吗？”
这一句，逗笑了在场众人。
闵明隽：“也是会回的。”
之后，望向了自己的大皇子，“皇城里只有你们两兄弟了，一定要互相照应着。”
大皇子：“请父皇放心。”
闵明隽欣慰点头，又对延礼说，“大皇子的婚事，就交给你了。办不好，等着挨收拾。”
延礼学大哥：“请父皇放心。”
大皇子：“......”先是母妃，现在又是父皇，父皇走后又是弟弟，他什么时候才能收获清净？不成亲，怕是不能了。
那一天晚上，狼崽子显得很是低落，不是为了博取初夏的疼惜，是由内而外的，他无法控制的。也正是因为这样，初夏才更心疼。她唤高祥备了碗咸粥，放了些他爱吃的肉丸和野菜。
屏退了所有人，亲自喂他。
延礼没胃口，可是他从不拒绝初夏的心意。她把勺子送到他的嘴边，仅仅是对视了数息，他就张开了嘴。一勺一勺，那碗粥很快见了底。
初夏对他的合作很是满意，放下碗后，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若外人在，这就是大不敬，但这样的碰触，能让她的能量流向低落的狼崽子。他明晰地感受到了被珍视，被爱着。
“我不想他走。”终于，延礼能够诚实面对自己。
初夏柔声回了他：“我知道的。但是延礼，父皇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强留下来，他会郁郁而终。”
“出去了，他或许还有生机。”
“别怕，延礼。就算所有人都离开你，我也会陪着你。”
生同衾,死同xue。
“而且你还有大哥、有三位少卿、有孟大人和苏将军，三哥那闲不住的也定是会时常来帝都探你的，你别嫌他吵就好。”
有亲人，有朋友，有恩师，有爱人。
这一世，狼崽子一直都不孤单。
延礼终于被哄好，将娇娇人儿抱进怀中，脑袋埋入她的肩胛骨。但还是一言不发，似极了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初夏想笑，又觉得怪可爱的。她擡手胡乱地揉着他的发，揉得乱糟糟也没有停止，“闵延礼，你今年五岁吗？”
延礼还是不吱声。
初夏：“嗯？”挑高的音调，提示着她还在等他的答案。
延礼也终于有了其他动静，他开始用牙齿隔着薄薄的衣料咬着初夏的锁骨。隐约间，初夏听见了熟悉的低冷腔调，“我几岁，皇后娘娘不知道？”
“不知道也没关系，孤再告知娘娘一次。”
话落时，一声让人心惊的冷响似疾风拂过初夏的耳侧，她不禁有些慌，“延礼，你别......”
延礼温柔而缓慢地吻着她，一寸寸地碾碎了她的抵触与慌乱，她的手终于插进了他的发。随着他的动作，拢紧或是放松。
初夏越来越难集中注意力。在神思彻底散乱前，她似乎听到了延礼在说话。
他说，“不要离开我。”
这句，勾出了几帧画面，初夏抑不住鼻酸眼热，理智全然被击碎.....
春去冬来，忙碌间，一年不知不觉过去了。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冬至节，怎么样都不该草率。他想草率，孟大人和礼部都不会允。
冬至前两日，前往咸佑周边的各贫困州县派米和棉衣被。随众兜转，他觉得慢极了，但又不得不。因为这一趟，孟大人和苏将军亲自盯着的。抛下他们先走，怎么看都有些不合适。
好不容易回到皇城，又给孙行舟这个没眼力见的绊住了。这一绊，又是大半个时辰，近晚膳的时间，这天都黯了。孙行舟人还没走，孟大人已经将奏章按急和重要程度分成了三摞。平时每日处理还不觉得，这两天没处理，就摆得跟小山一样。
“......”延礼只能歇了去向皇后娘娘讨抱的心思。
在偏殿和孟大人孙行舟一道用了晚膳，随后开始挑灯夜战。批了几个加急的奏章，帝王忽然抽了张纸，落笔于面，
【娘娘早些睡。可怜的某某今夜要批折子，山一样高。】
写完，把纸叠成了一条小船，交给高祥。
“送去给皇后娘娘。”
这都过了大半年，高祥早就习惯了帝后恩爱。别的皇帝，赏赐都是珠玉和名贵衣料字画。他们这位陛下，不是送刻了皇后娘娘名儿的竹蜻蜓就是这种纸折的小玩意。全手工的，放在民间，都过于简单了。
然，皇后娘娘是一点都不介意，每次收到都是笑容满面。至娇贵的人儿，什么稀罕玩意儿没见过，可每回收到陛下亲手做的东西，再简单都好，都能取悦她让她由衷欢喜。
“诺。”
是以眼下，高祥应得极为淡定。随后接过，亲自送了过去，都不需要帝王再特别叮嘱了。
高祥进殿时，初夏刚用完晚膳。吟月和吟雪在收拾，吟风拿了新配置的香囊给初夏闻，合宜的才留下。安宁闲适，其乐融融。从北境镇北将军府到东宫，再到中宫，居所和地位一直在变，她们的生活却一直没变。
“高公公，怎么有空过来？”带高祥进来的宫女还未来得及开口，吟雪便察觉了高祥的到来。
高祥加快脚步踱到初夏面前，行了礼，把帝王亲手折的小船递到了初夏眼前，“陛下刚回宫，就让奴才把这个送来给娘娘。”
吟风上前，取了小船递给了初夏。
初夏小心翼翼拆开，一眼扫到尽，红唇弯了弯，“那山，有多高？”
高祥愣住。
初夏：“奏折。”
高祥听完，失笑着比划了三下。
“孟大人亲自盯着呢。”
初夏当下就觉得，这个家，现在这般真的太好了。
她让吟月备了纸笔，也回了延礼一封。
【某某勿烦勿躁，过了明日就好了。】
事实如此。若不是这冬至节，多出了些寻常没有的行程，不至于这般。最后，还托高祥带了一包糖果子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