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末了，苏星捷还是问了那姑娘的名字。
昭昭太子心里美滋滋，面上却是分毫不显，一副就事儿说事儿的样子，“是吟风姑姑。”
苏星捷：“......”
这狼崽子怪会乱点鸳鸯谱的。但仔细想想，也是有迹可循的。整个内廷谁不知道风雪月明面上是皇后娘娘的女官，实则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同家人一般，又几度救娘娘于危难，功劳大得很。
陛下那般爱重皇后娘娘，他会关注风雪月的婚事实属正常。
思绪漫开，苏星捷拖怠了片刻仍未有反应。
两边都是自己着重的人，昭昭没忍住多问了句，“捷爷觉得这婚事如何？”
苏星捷当即回过神，又拍了下昭昭的脑袋，“小孩儿别管大人的事儿。”
昭昭太子多少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冷着小脸，“本太子的头是能随便摸的吗？大不敬。”
苏星捷快给这小东西笑死了，他又摸了下，还说，“摸了怎么了？捷爷不仅能摸你的头，还能揍你爹爹。”
提到这茬，昭昭的注意力给带偏了。
他盯着苏星捷，漂亮的眸子亮着异彩。“捷爷现在还打得过我爹爹吗？”
苏星捷思忖了一瞬，如实答，“很多年没对过招了，捷爷，可能已经不是你爹的对手了。”
当年在荔山之巅，不使出八九成力，已经无法挡住狼崽子一击了。那样瘦削的身体，爆发力却是那样强，世间绝无仅有。这大抵就是太/祖的护佑，在江山飘摇时，送来了救赎。
“那捷爷如何揍我爹爹？”
苏星捷神思止住：“......”
凝眸看着这么小就如此难缠的娃儿，“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就算他是帝君，也要给我几分面子。”
多少年了，“师”之一字第一次从苏星捷的口中溢出。
昭昭太子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儿：“！！！”
“捷爷先是爹爹的师父，现在又教授昭昭和小薄荷，那昭昭和小薄荷不就是爹爹的师弟师妹。”
苏星捷：“那就如何？照你这说法，你爹爹还是你太爷爷师弟呢！”
对话以来，“能言善辩”的昭昭太子第一次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三个字，“恁乱了。”
用完晚膳，宫人们撤走了碗碟，唤了小点和清爽的花茶。几个小的去了偏殿耍，大人们坐在一起闲聊。
多少年过去了，时光还没能在他们脸上留下明晰印记，感情却是一日深厚过一日。过往诸多磨难确实让他们承受良多，但也遇到了不少机缘遇见了珍贵的人。无论是这机缘还是人都是特定情境下才会有得，现如今，是再也不会有了。
毫无疑问的稀罕物。也正因为稀罕，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万分珍惜，竭尽所能呵护着这段感情。
聊了会儿，初夏的目光落至孙行舟身上。宣武七年，老大难的大皇子都成婚了，孩子都生了两个，孙行舟还是形单影只。
他似无心情爱，一心修典。
现如今，除了荔山上的大家长孟大人，史礼这一范畴，孙行舟说自己第二没人敢跳出来说自己第一。
太强了。
凝了他须臾，初夏柔声道出自己的想法，“孙大人，本宫有一事想问问你的意思。”
孙行舟：“娘娘请讲。”
初夏：“这段时间，昭昭几度显露出向学的渴望，今儿又催促着本宫替他寻位老师。”
“本宫细致思量，觉得孙大人最是合适，不知大人可否接下太子太傅一职？”
初夏甚至来不及和延礼商量，但她相信，孙行舟也是他心中太子太傅最佳的人选。而在其他人眼里，初夏如今所言就是帝后意志的体现，皆望向了孙行舟。
太子，未来储君。
他的师父必定是帝国最有才学之人，未来帝师。
前有孟大人，他教出了两代帝王，功勋卓着。当下帝后将教育太子之责交给孙行舟，这基本等同于承认他是帝国最有才学的人，品质高洁。
同时也心知，孙行舟有拒绝的权利。
帝后不会勉强他，更不会认为他驳了自己的面子。
当下所有人都在等待孙行舟的答案，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而孙行舟，未多思忖，起身出了位置。
正欲行礼，被延礼喊住，“今日家宴，无需多礼。”
孙行舟闻言，轻轻勾了勾唇。他也没再纠缠这茬，稍稍躬身，“臣，多谢陛下和娘娘的器重与信任，臣定是会竭尽所能教授太子。”
初夏很是欢喜，“那昭昭和小薄荷就拜托孙大人了。”
帝王的眉眼间亦有笑意氤氲而出，正如初夏先前所想，他属意的太子太傅也是孙行舟。眼下事儿顺利达成，怎能不开怀？
“那孤明日就在朝中宣旨了。”
秦墨初：“带着秦鹭棕一道，我懒得操......”
话还没说完，他就给孙柔香打了。
秦左相顿时不敢说话了，此间也因此番异动，哄笑成一片。
声浪稍歇时，初夏欲开口允了秦墨初的提议。带着楚右相的两个孩子，几个小的陪伴着学习玩闹慢慢长大，此乃世间大幸运。
哪知延礼先她一步开口，“鹭棕的去处，等师父下山再议。”
前两日，荔山有信至内廷。
孟大人亲笔书，为秦鹭棕而来。
此话一出，与座之人几乎全猜到了。
孟大人，是在为荔山寻传人，而棕哥儿是他认为最合适的人。未来荔山之主，注定是帝国守护神，地位超然。但想要接下这个位置，谈何容易。别的不说，才学和武艺至少有一样要冠绝天下，否则如何服众如何延续荔山不败的荣耀？这是一条主动要经过千锤百炼的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秦鹭棕原不用再这般辛苦。
他只要健康长大，他就能站在帝国之巅，轻易拥有一切。
一片沉寂中，初夏不由看向了柔香，满眼柔和，藏了关切。
于岁月静逝中越发温润的女子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回望时，轻轻牵唇，无声道，“姐姐，莫担心。”
莫担心她，莫担心秦鹭棕。
在经过那样的悲剧后，她和哥哥深知现在的安宁有多珍贵又有多难得，他们比谁都希望这份安宁能长久地持续下去。
为此，他们能忍受分离，能够接受千锤百炼。
再则上荔山、由孟大人亲自教授，这在谁看来都是天大的机缘，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她和墨初，而是秦鹭棕。这烈马性子，要不是心甘情愿，怕是孟大人他也不会看在眼里，就是这般的任性。
这一晚，苏星捷回到了咸佑城中的大宅子里。之前，帝王给他配置了不少仆人和婢子。他行踪不定也早过惯了什么都自己来，专门和帝王聊了，他终于肯将人撤走，一个没留。只是定期会派人过来清扫打理院子里的树木。是以无论什么时候他进到这个宅子，都是干净整洁的。
净极，静极。
是他喜爱的，不会错的。
那为什么，这一刻他会如此清晰地触及冷寂？是因为才从温暖喧嚣走出？
苏星捷在院内呆了会儿，随后进了屋。
简单洗漱，枕臂平躺。
星眸凝滞一般地盯着某一点，良久后，铁臂一挥。卧室仅有的一盏灯，灭了。苏星捷没入沉暗中，但有没有睡着只有他自己知道。
翌日，他早早地入宫。从这一日开始，昭昭和小薄荷文武师父都有了，是可以记入玄钺史典的日子。
早间，该是学文，但他还是到了，想重拾学习。
一把年纪了，虽然被太/祖迫着学写字。在荔山，也读了不少书。但都是没有系统的。如今，同两个小的一道从头开始，有趣又有意义。
文华殿内，新上任的太子太傅孙行舟意外看到了苏星捷后，仅仅是怔了数息，便朝他展开笑颜，“苏将军怎地这般早？”
两位小殿下好想奔向苏星捷，但太傅在，他们不敢动。娘亲昨晚千叮咛万嘱咐，读书是很严肃的事情，切不能像平日那般乱动乱嚷。只能凝着苏星捷，一眨不眨。那样儿，当真是可爱万分，苏星捷忍不住笑了声。随后，抱拳向孙行舟行礼，“孙太傅，可否带我一道学习？”
“过往因各种缘由都未系统学习过，如今，想同两位小殿下一道从头开始。”
“我可以和太傅保证，会以带兵打仗的劲头去读书。”
他话方落，孙行舟都来不及应答，就见小薄荷殿下举起了小手手，软软嗓音随后响起，“太傅，让苏苏读书吧。”
“苏苏小时候，要背很重很多的袋袋才能吃上大馒头，大馒头没有菜不好吃。苏苏没有钱可以读书。”
“太傅莫慌。小薄荷会同爹爹娘亲说道，爹爹娘亲疼爱小薄荷，定是会同意的。”
糯米团子一丁点，话多得很，并且头头是道。不止孙行舟，苏苏本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东西知道得怪多的。”
孙行舟：“既然小薄荷殿下都出面了，苏将军便坐吧。”
苏星捷再度躬身行礼：“多谢太傅。”
话落，找了个位置坐定，在小薄荷的右手边，隔了一张书桌。
小薄荷殿下侧眸瞧他，静静地，仿佛是在等他说些什么。结果苏星捷这回没读出她的心思。
小薄荷殿下忍不住了，“苏苏，你还没有谢谢小薄荷。”
苏星捷：“......”
不远处，孙行舟低低笑了声，随后，“小薄荷，今儿师父就教授你一句话。”
小薄荷听太傅要开讲了，立马撤回目光，坐端正了。
孙行舟：“施恩者，内不见己外不见人，则斗粟最可当万钟之报......注：[此句引用于国学典籍，非原创]”
初夏于一盏茶的功夫后抵达文华殿外，帝王陪伴在侧。窗扇半开，他们的目光与融融春光一道涌了进去。
上学的首日，学堂里坐着四个人。
一师三个学生，皆是万分认真，元气满满。
这之中，小薄荷殿下坐得最是端正，昨儿吟月专门教了她，眼下来看，至少学了七八成。
崽崽真的太软太可爱了。
初夏如是想着，嘴角开始压不住。须臾之后，她望向了延礼，主动牵起他的一只手，倚近他，“陛下觉得我们的小殿下是不是块学习的好料子？”
延礼叩紧她的手，“不知，但小薄荷总会有自己喜欢和擅长的事儿。”
“我们的小殿下只用做自己。”
他们一路走来，饱受别离之苦拼尽全力向上不就是为了天下能太平，他们的孩子拥有自由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力？不管卓越还是平庸，只要健康快乐，都是极好的一生。
初夏懂他，即使后面的话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又问，以一种闲话家常的轻松语调，影影绰绰间，有期盼在荡漾，
“那陛下觉得小薄荷会喜欢什么？”
延礼：“娘娘是觉得孤有预测未来的本事？”
初夏：“陛下无所不能。”
延礼被这话取悦，薄唇落在了初夏的额心，“多谢娘娘夸赞。”
受了夸赞，先前的问题便不能不答了。
延礼略一思忖，万分认真地答了，“孤觉得咱们的小薄荷殿下以后会是一缕风，轻功了得，玄钺四十八州任她翺翔。”
她会替父辈替兄长替秦鹭棕,替很多很多的人去临摹这座江山，细致到角落。而她走远的每一步，都会让这些人觉得守护是值得的，哪怕会因此付出良多。
初夏经由他的话浅浅勾勒了未来，明明还未成真，她就开始欢喜，“如果真的能那样就太好了。”
“说不定还能挣个她心心念念的武林盟主来当当。”
“前些时日，小薄荷还在问爹爹武艺那般高强，为什么不做武林盟主？”
延礼：“......”
片刻后才道，“等昭昭大了，我们就出宫游历，到时候我就整个武林盟主来当当。”这会儿他得眸子晶亮，竟和那年那日在藏龙山无异。
“到时候，皇后娘娘就是武林盟主夫人。”
初夏：“......？”她不是很想，谢谢！
两位小殿下读书，接送的都是吟风。皇后娘娘专门指定的，刚开始吟风也没有多想，直到她在学堂里瞧见了苏星捷。只是她怕是要辜负小姐的用心了。再近些，她也不敢同他搭话，更别说表达心意了。
可即便是这样，她餐蓝中的点心和果茶，还是由三份变成了四份。按照各自的体质需求调配的，世间独一份的。看着他吃喝她就很开心了，甚至会想这日子过得，要是能一直这般就好了。
结果天总是不遂人愿。一日，她在文华殿外等两位小殿下放学时，苏星捷先出了来，面对面后第一句话是：“吟风姑娘，我们聊聊。”
那一瞬，有凉意从她的尾脊骨往上冒，手也开始抖。她几乎费尽了力气才能应他，跟在他身后来到了一座宫殿的瓦檐下。周遭皆是寂寥，刚开始两个人也都没说话，那片刻时光，吟风都生出了一种她能听到树木花草呼吸声音得错觉，着了魔一般。
“吟风姑娘。”终于，苏星捷开了口。
吟风轻轻嗯了声，停歇了几息，“将军找奴婢，可是有什么事儿？”
一声奴婢，令得苏星捷微微拧了下眉。一瞬沉吟，他决定先跳过细枝末节，专注重点。
“是有点事儿。”
话落，简略将帝王可能会为他俩赐婚的事儿道出。
吟风听完，心生愧疚。若不是她，苏将军定是不会遇到眼下的为难。正想同他说她会回去求小姐，圣旨还没下，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小姐待她们几个这般好，定是会遂了她的心愿。
不想，苏星捷又先她一步。打仗行军多年，他做什么都是雷霆之速。
“吟风姑娘，苏某年纪比你大了许多，这脸又有伤，对于你而言，实在不是什么良配。”
闻言，吟风急欲反驳他的话，但再怎么努力，都没能憋出一个字，她仿佛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苏星捷对她的艰难一无所知，只是觉得她的眸子忽然似淬了南方的烟雨，雾蒙蒙的，又美又娇。他的目光不自觉停留，意识到了，有些不自在地撤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