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崖求死
赵大爷不在乎,是因为世上再无他挂念的人,皇帝出自张家,还是李家,对他并无差别。他只需要坐在自己的画坊,卖出几幅画、挣得几文钱,人生便足以。
自然,不会所有人都是他。
晨起的日头刚刚斜上天边,冷冽的城中,既有雪的冰寒,也弥漫着那股无法掩盖的血腥味。
长街之上,人寥寥无几,一户门径幽森的深宅里,却突然冲出一个人。正是景荣。
她散着发、外衣胡乱披在身上,像是刚刚醒来,脸色煞白,正一个劲蒙头往前走。
藏锋跟在她身后,双眼通红,急道:“姑娘,你别这样,公子,公子真的没了!”
“胡,胡说八道!”景荣气得口齿混乱,恨恨一甩衣袖,“滚开,别跟着我!”
宅前树边束着几匹马。
她跌跌撞撞地跑上前,解下其中一匹就想要骑上去。
院子里却另有一人冲上去扯住她——那人不像藏锋温和,而是直接上手将她拽了下来,声音也暴躁很多:“景荣,你在这儿发什么疯?!死了个男人而已,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这声音,即使景荣化成了灰,估计也不会忘记——正是她的师傅,龙青云。
昨日的那场大战开始得太快,没有人注意到草原那边,还囚着几个女人。而玉成击晕景荣、让藏锋带其走时,同时也让围观的住持师太尽快离开。
住持师太自然没走,她躲在暗处,趁三方大战一片混乱之际,终于救出了那被困多日的龙青云一行人。
拿尔齐性情阴晴不定,这段时间一直带着她们追击前方残军,他们追得急,跑得也快,带着她们是十足的累赘,但是拿尔齐偏偏要带着,以致于到最后几天,都无人送水送食,有几人活生生被饿死在铁笼里,只余下青云、飞盈和一个健壮些的年轻女子。
女帝族的这一趟北上,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然而昨日住持见到她们后,却并未有多沮丧,只有些心疼地将那奄奄一息的最后三人搂在怀中,带到了这旧宅中好好安顿。
“不急,我们等。”
安睡了一夜后,龙青云便精神焕发。晨起兴冲冲起床,因为她知道自家这叛逆徒儿也在这宅中。
然而,见到徒弟第一面,就见到了让她如此恨铁不成钢的一幕。
若仍是景荣小时候,她早就一脚踹上去了——死了个男人而已,哭哭啼啼作甚?
然而这一次,还未等她暴力相待,景荣就已经动起手来。只不过她到底是不会武,手掌将将打开,便被手疾眼快的住持师太迅速掐上,另一只手同时被按住虎门。
住持师太强行从里面,抠出了一枚银针。
龙青云大惊:“你居然想要杀我?!”
开口同时,她便扬起手臂,下意识重重一巴掌下去——藏锋立刻起身拦在当中,强行隔开二人;住持师太同样喝道,是对着龙青云:“不要胡闹!”
“师傅,她这个没良心的居然要杀我?!您还护着她!”
飞盈也在几人身后,上前拉过龙青云:“师姐,您别这么着急,景荣肯定不是故意的!”
“这位师傅,退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一时间,本来寂静的长街都有几分热闹起来。
然而,景荣虽身处一片纷杂事务的正中,脸上却带着一丝置身事外的麻木。
住持师太放开她手之际,她便再也不理会那些人的叫喊,继续蒙着头上前——她要上马。
这一次,是住持师太上前叫住了她,“景景,你现在还不能去。西南王正在清点战场,若发现了你,未必不会对你怎么样。”
她面露慈悲,言语伤怀:“……玉公子,确实是死了。我看得非常清楚,那支箭从后方来,他吐出几口血后便径直摔下了悬崖,朱公子上前急拉他,却根本来不及……玉公子,昨日勇猛异常,若不是他一马当先,玉家军也不会士气大涨如此。但是他确实死了,那么深的悬崖,没人可能活着……景景,你看开点罢。”
絮絮一篇话,景荣却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她木着脸,坚定地甩开师太的手,不顾所有人的劝阻,仍是执意上马。
“景荣,你别给脸不要脸!那支箭,说不定就是西南王射的,你想不明白是吧?!”
“行了,别吵了!”朱白令有些虚弱的声音在几人背后响起,这才打断了龙青云的怒喝。
他昨日重伤,此时脸色苍白得血色全无,一步一步、慢慢走到景荣马下,仰起头,“你别急,我陪你去。”
“朱公子!”住持师太第一次变了脸色。
“你有完没完,她宁愿死在西南王手里,也不会愿意做你们的傀儡复你们几辈子也复不起来的国,你到底何时才能明白?!”朱白令狠瞪她一眼。
住持师太那紧拉着景荣的手,终于慢慢垂下;连龙青云都脸色一白,不再嚷嚷。
“藏锋,跟着来。”朱白令吼完后更觉无力,有几分艰难地上了另一匹马。
“是!”
三匹马如一阵风呼啸而过后,长街上又静了下来。
龙飞盈惴惴看着沉默不语的师傅和师姐,开口安抚道:“我们还有来日,不要急……留得青山在……”
只是这一次,一向被族里视为主心骨的圣祖,一直对复国最为热忱的龙青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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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后,双方人数均少了大半。人死得太多,该死的寒气又侵入骨髓,眼前只有血腥无比的雪,每个人反应都慢了很多。玉成一直冲在最前头……最后的时刻,悬崖边,他和拿尔齐缠斗在一起,原本已经锁死了拿尔齐的脖子,未料背后突然射来一支箭,直中玉成心脏,他强撑着,拽住拿尔齐,两个人一起坠入了悬崖。这里,就是他掉落的地方。”
朱白令平静地叙述着,却面如死灰。
三个人已然到了悬崖边,景荣急匆匆扒开旁边的几具尸体,跪倒在朱白令手指的地方,俯身朝下望去。
云雾轻悠悠地飘着,两边全是光溜溜的石壁,深不见底——景荣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像是第一次感觉到了南山关这逼人的寒气。
朱白令同样跪了下来,从身后揽着她肩侧、拉着她远离崖边,他哽咽道:“你,你节哀。拿尔齐一死,草原人溃不成军,战事很快便结束了。我和藏锋尝试着下去,可是最长的绳子也无法到底,但是掷下石头却有回声不断,确……底下确实不可能是湖……”
既然不可能是湖,那这么深的悬崖,人怎么可能会活着?
他还中了箭……
“不可能,不可能,”景荣摇摇头,忽然笑了出来,“我知道的,他不像要玉家,所以必须假死。对,必定是这样。朱,朱白令,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哈哈,你别想骗我,我会真言引,你连这个都忘记了吗?”
朱白令通红着眼,却毫无保留地望着她,甚至还胡乱擦了擦眼中残留的泪。
景荣几乎瞬间就别过头去。
她低头望着那片悬崖,没什么犹豫就爬了过来,她要跳下去,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别这样,景荣!”朱白令和藏锋都死死上前拉着她。
藏锋也哭了出来:“姑娘,别,别冲动!我知道您难受,西南王已经命人在赶制最长的绳索。今日,今日傍晚,我们就能下去!”
傍晚,还要等到傍晚?
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