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1 / 2)

房子

一整条河的冰面几乎全部碎裂开来,河水开始流动了。

河像醒了,又像活了,大大小小的冰块在水流中起伏,相撞,吵闹极了。我站在岸上,穿着湿透了的裤子鞋子,看着眼前碎冰沉浮的河流,想起刚才的情景,终于忍不住“哇”地哭了出来。

我的宝贝,我的回声,我珍珠色的蛋,它从我手里滑脱,掉进浮冰的河水里,再也找不到了。

我梗着脖子大声地哭。这里只有雪和冰块,不会有人听见我的哭声,我却比任何一次都哭得更伤心,更响亮;也许我的人生里也再不会有比这一刻更难过的时候了。回声掉在冰上的样子,滚动的样子,它落进冰水里的样子……每一个细节都在我的脑中反复出现。当时我几乎就要伸手去水里捞它。但我脚下的冰突然裂开,我的小腿全部没进水里,我只能看着它像块石头一样飞快地沉入水底,转眼就不见了。

冷风从我大张开的嘴巴里灌进来,冻得嗓子发疼。裤子结冰了,流出的眼泪鼻涕也结冰了,脸上紧绷绷的,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热乎的地方。我不得不稍微收起嘴巴,把大哭变成小哭。哭声弱了之后,伤心好像也跟着变弱了。我看到之前丢的面包还在雪地里,于是走过去把它们捡起来。我的行李全都和回声一起沉到河底了,这些面包块就是我此刻最后的干粮。一想到这里,我又伤心起来——我为什么要做这样的蠢事,弄丢了回声,还弄丢了好多从家里带来的东西,创造士的围巾,伊摩的靠枕,我最喜欢的小花伞都被我弄丢了;伊摩知道肯定会骂我,创造士也会笑我,可能连奈特都会瞧不起我。我越想越难过,又忍不住哭起来。肚子也开始饿了,我一边哭一边往回走,一边把冻硬的面包就着眼泪鼻涕吃掉。我要回家去,把这些事老老实实地告诉伊摩,希望她能少骂我两句。我看图画书上的故事都是这样的:不管做了什么,只要老实承认错误,就会得到原谅。

不是吗?就算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只要在临死前向神忏悔,也能升上天堂。我离大坏蛋可远着呢。

走了一会儿,口袋里的面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吃完了,我的眼泪也慢慢收回去了。我停下脚步,发现周围的景物变得有些不太一样,我好像正身处一片树林。我不确定这是不是我熟悉的林子,因为积雪的关系,一切都显得陌生又熟悉。我朝远处望望,看不到镇子的钟楼;再回头望望,也看不到刚才那条大河。迟来的害怕又浮上心头:该不会,这一次,是真的迷路了吧?

头上突然有鸟叫声响起。我仰起脑袋,看到一只山雀拍着翅膀从半空中飞过。奈特说过,鸟儿都很聪明,冬天找不到食物的时候,会飞到有人住的地方去——所以鸟朝哪里飞,哪里就住着人。

对,说不定这只鸟就是飞去镇子上,去吃倒霉蛋的面包的!

我马上追着那只鸟跑去。它飞得不算太快,黑黄相间的羽毛在雪地里也很好认。我追着它穿过积雪覆盖的灌木丛,穿过旗杆似的笔直的乔木,高大挺拔的松树,奇奇怪怪的枯桩……它好像知道我在跟着它,总是往宽阔平坦的地方飞。有些鸟很坏,喜欢在树枝间穿来穿去,奈特给我讲过猎狗一路追鸟,结果被鸟引进树丛,让枯枝划伤了眼睛的故事。这只鸟倒是没有这么干,可它一刻不停地飞,飞了好一会儿,我快要跑不动了。终于,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山雀停了下来,落在一棵掉光了叶子的秃树上。

它停了,我也停了。我本想喘口气,谁知双腿一软,直接坐倒在地。四周还是积雪的山林,没有半点人烟的样子。看来这只雀子是只乡下鸟,并不知道城镇在哪,我很失望。

不远处响起一片“悉悉索索”的声音。我擡眼望了望,雪地里好像有几条毛茸茸的小尾巴在耸动。树上的山雀又“吱喳”叫了一声。我擡起头,看到树干上钉着几块木板,排成一个简陋的小台子。我认得这个东西,伊摩的院子里,还有创造士带我去的林子里都有这样的木板,上面会放一个小碗,盛着给小鸟和松鼠的过冬的吃食。

果然,山雀拢着翅膀一蹦,跳到平台上,低下脑袋啄起碗里的东西来。刚刚在雪里耸动的尾巴们也蹿上树去了——是三只花栗鼠。它们围着碗口挤成一团,鸟喙啄着碗底“叮叮当当”,花栗鼠的大白牙啃起坚果“咔嚓咔嚓”;这林子里终于有些活泼的响动了。

我从雪地里站起来,走到树下,擡手拨开一只花栗鼠——它很生气地用小巴掌打了一下我的手指——木板上放着一只陶土小碗,是我没见过的款式,像随便捏来又随便烧好的,我很确定镇上没有这样的陶器。

看来这里离镇子还很远。

我有些困惑。山雀来啄我,花栗鼠也跳来跳去,用毛茸茸的尾巴甩我的脸。我被弄得又疼又痒,火气窜上来,挥手一巴掌把它们赶开,又一巴掌把陶碗掀翻。小碗“噗”一声落在雪地里,里面的碎谷子小坚果撒得到处都是。山雀和花栗鼠立刻围过去,“叮叮当当”“咔嚓咔嚓”,顾不上理我了。

——除了谷粒和坚果,碗里掉出来的好像还有些别的东西。我低头一看,是掰碎的面包。

我弯腰捡起一块,它还是软的,甚至有些湿润,我稍微用力就把它捏扁了。这不太寻常——要知道,在这种气温下,我从家里带来的那些面包才半天工夫就冻得像石头,狮子来了都咬不动。

但这些面包块还是软的。

说明它们不久前才被放在这里。

可能刚刚才被放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