勺子(1 / 2)

勺子

我顿时尖叫起来,一口气把嗓子喊痛,把肺都喊空了。怎么会这样?脑子明明知道我已经是大人了,这种时候应该冷静,应该做出理智的判断,但那只巨眼投来的视线几乎贯穿了我,我站都站不稳了,一屁股坐倒在地。

坑底传来又“嘶啦——”一声。我跌坐在地上看不见,也不敢去看,但可以想象纸片的破口一定被撕得更大了。我试图站起来逃跑,可手脚完全不听使唤。好不容易才努力从地上爬起,我一转头,看见有什么东西从土坑里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

那东西长得非常奇怪,差不多有手臂那么长,通体是树皮似的深褐色,一端浑圆硕大,另一端笔直细长,中间还有一对巴掌大的肉翅在“噗啦噗啦”地拍打,活像个长了翅膀的勺子。我一时忘了逃跑,愣愣地看着它在半空漂浮打转——它是活的吗?它看起来似乎也很懵?它是从“对面”那个地方飞过来的?

突然,那勺子的翅膀一僵,紧接着,上下各处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它在这声响中不断地抽搐挣扎。与此同时,肉翅上拱出无数脓包一样的泡泡,又一个个炸开,汁液四散飞溅,炸裂的碎屑如雪片般落下。它明明没有嘴,我却听到痛苦的嘶哑的悲鸣,这声音又立刻被“噼啪”的响声盖过。勺子像被看不见的手在半空用力拉扯揉捏,它的每一寸都仿佛被揉碎,又拉抻开来;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它的个头变得几乎有原来的五倍大,肉翅厚实得像稻草垛,每扇动一下都能卷起一股劲风。

然后,勺子稳住了身体,不再抽搐,不再打转。它“呼啦”一下调转身躯,把像是脑袋的那一端对准了我。

它明明没有嘴,我却听到长长的危险的啸叫。

我猛地回过神来,扭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叫。远处谈话的人已经听到了动静,好像也正在朝我跑来。他们越来越近了,然而身后的勺子离我更近。它飞得很高,可我看到它的影子落在地上,几乎和我的影子黏连在一起。不断有粘稠的液体从半空泼洒下来,堪堪和我擦身而过。它们臭极了,又被空气压缩得像炮弹一样结实,“啪啪啪啪”地砸在泥地里,打出一个又一个拳头大小的坑洞。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为什么要跟着我?我越想越害怕,只能拼命地跑,拼命地尖叫。我听到对面跑来的人也在朝我大喊,他们说“小心!”“快跑!”“别怕!”。铁匠跑在最前面,他瞪大眼睛,使劲朝我喊——“跑到树影里去!”

来不及思考,我立刻冲向离我最近的大树,一头钻进树冠下浓密的绿荫里。

下一刻,肉翅的拍打声停止了。我转身擡头往上看去,离树荫不过两步远的地方,那只大勺子乘着未尽的风势悬浮在空中,不动也不响,仿佛一个松了发条的玩具。

它进不来……还是看不见?

我小心翼翼地盯着它,不敢放松警惕。

突然,勺子猛地鼓起翅膀朝前俯冲而去。向我跑来的人们正好与它迎头对上。铁匠立刻闪身朝旁边的树丛一滚,让斑驳的碎影盖住自己。然而三个创造士慢了一步。他们仓皇要寻找影子躲藏,可是来不及了,一团巨大的灰黑色水球从勺子的头部发射出来,“嘭!”的一声,直接击中最前面那人的脸。顿时,那个创造士全身上下被水膜包裹,哀嚎着倒了下去。

所有色彩瞬间从他身上消失了,就像被水流冲走的颜料。他变成一团腥臭的湿漉漉的白色人形。他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身体越来越扁,越来越薄。转眼,人形的五官和四肢也消失了,轮廓也仿佛被水泡烂,整个人就像一块被雨淋透了的羊毛围巾。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刚刚平息了一些的恐惧膨胀成一只巨大的手掌,几乎捏碎我的心脏。剩下的两个创造士也被吓得说不出话。其中一个哆嗦着把手伸进口袋里,然而半天没有摸出东西来。

勺子再次发出那种长长的啸叫。它浑圆的头部耸动起来,新的水炮正在酝酿生成。

慌乱中,我扭头去看铁匠。铁匠正好也侧目看我。他立刻用眼神示意我不要乱动,与此同时,他从树丛的阴影底下跑出,弯腰拾起一块石头,朝勺子猛力一掷。石头精准地命中它脑袋上正在翻涌的水球。“啪”的一声,水球破了,腥臭的液体流弹般飞溅开来。勺子一愣,立刻调转身躯,把细长的尾部对准铁匠,矛一般朝他横扫。

铁匠敏捷极了,他总能在勺子快要碰到的前一刻灵巧地闪开,滑溜地像条泥鳅。他借着闪避的动作快速移动到那两个创造士旁边,一手抓起一个,把他们朝着我所在的树荫奋力一推:“快躲进去!”

说完这一句,铁匠又转身低头,捡起一块石头朝勺子丢去。但这次丢了个空,勺子的动作也变得更迅速了。它拍打肉翅,身体剧烈地颤动起来,仿佛有海浪在它的皮下翻涌。

铁匠迟疑了一下,又要捡起石头。我赶紧冲出去一把拉住他的手:“你也快躲起来!”他这才回过神,跟我一起跑回树荫里。

所有人都集合在大树底下了。一时间,我只听到此起彼伏的粗重的喘息声,还有勺子在不远处跃跃欲试的扑翅声,以及我体内轰鸣如雷的心跳。

“那个……是什么怪物?”其中一个创造士说。他吓得脸色惨白,几乎和外面泥地上那滩泡烂了的人形一个颜色。

“我不知道,”铁匠说,“但我感觉以前见过那东西……当时的数量要更多一些,还有人提醒我怎么对付它……但我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