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1 / 2)

第63章

夜半,雨水淋漓,比以往更冷一些。

“老头子,你真打算这么做?”

幽深的窑洞里,大方炕上,老烟锅不断冒出潮湿的烟叶气息,火星明明灭灭。

“你说,除了这还有啥办法?”

“我是怕……”老妇人欲言又止。

“怕啥?”老族长有些不高兴地说:“咱们也算仁至义尽了,小楼是个知道轻重的人,不可能认不清自己的前途,更不可能在这种事上跟咱们翻脸,不用我说,他自己也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这么个弄,会不会太狠了?事后叫小楼知道了,恐怕要闹出大动静。”

“个人有个人的命数,那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要是她能挺过来,也算她的本事。”

老妇人叹了口气,说起来她还真有点不舍得这个孙媳妇,当初严青娶媳妇的时候,谁不觉得是一桩好姻缘,过了几年,谁承想成了孽缘,闹出来这么一桩悖逆人伦的丑事。

要是那几口老窑不被毁,或许还有转机。

当初说要他们叔嫂分家,其实也是一个投石问路,主要还是为了试探虚实,打死她都没想到,严霁楼竟然会将自家老宅给拆了。

本来他们只以为是自己多想了,都是那些小人多嘴闲话,这么一闹,才发现问题大了,原来谣言也能被坐实。

也是自从这件事过后,他们老两口才真正开始着急。

“也不知道小楼现在走到哪儿了?”九叔奶忧心忡忡,不知道为啥,她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

她怕这事儿生出变数。

“放心吧,一来一回也要大半个月了,用不了几天,事儿就彻底了了,神仙再世也没有办法。”

九叔奶不说话了,姿态有些低落。

九叔公吧嗒吧嗒吸两口旱烟,“要我说,这事儿还得感谢杜老爷,要不是他想了个办法,把小楼支到外地去,咱们这事儿能不能成,还真不好说。”

这话倒没错,不管是对于宗族,还是书院,培养一个人才送进朝中都不容易,这一点来说,杜家和严家算是同一阵营。

外面雨声淅沥,老两口谁也睡不着觉,都候着天明。

简陋的小院内,绿腰穿着红嫁衣,手里捏一方红盖头,也在等候天明。

她在赌。

希望她能赌对。

-

连续在路上跑了一天一夜,身下的大马已经困顿不堪,严霁楼进村的时候,正是半夜三更,雨势滂沱。

他的归来悄无声息。

沿着上坡的小路回到家中,当看到院子里面的红幡喜绸的一瞬间,还是有说不出的痛苦憋闷,心口好像忽然中了一刀。

她竟然真的要嫁人。

这是谁做的决定?

是族长他们逼的,还是她自己答应的?

一盏油灯,窗纸上映出寡嫂半边侧影,小小的一张脸,被大红色喜字窗花遮得严严实实。

她此刻会在想什么。

严霁楼在自己房中枯坐到半夜,四更天,外面雨越来越大,天际暗沉,仿佛一切都要陷落,连同这三间小屋,都要陷进地里去。

衣服从里到外,都湿得不成样子,就那么冷冰冰地拔在身上。

他一路上策马奔驰,到现在回来,就没有换过衣裳。

屋顶没有漏水,本来是好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隐约有些失望。

第一次住进她和哥哥的那间房,就是因为柴房漏水,马棚塌陷。

他一直记得那间屋子里面弥散的香气,苦涩沉郁,像是某种佛香。

她看他的眼神,防备,躲闪,又带着好奇和柔软,可惜那时候他太愚蠢,太自负,太不知天高地厚。

最可惜的是,严霁楼擡眼看看屋顶,他将它补得太牢靠了。

现在去借宿,她还会留他吗?

前段时间,她明明答应自己住过去的,怎么又出尔反尔了。

他有些想不明白,直到油灯将尽,黑暗兜头将他罩住。

趁着那束光熄灭的最后一瞬间,他起身,忽然听见足底一阵铃响。

对了,那是之前过节时候买的一对红绳,给她的那一个,不知道她再带没带,他自己的倒是紧紧缚在脚踝上,连去科场都没往下摘。

外面雨点越来越大,简直像箭一样,力透瓦顶,每一声都劈进他的头顶,震耳欲聋,浑身的血液奔涌,让他觉得身体很多地方在隐隐作痛,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在这世间,人命都可以倏忽之间消逝,什么是不可以舍弃的?

他把哥哥两个字放在心中很多年,嘴上也叫了很多年,现在不想叫了,不行吗?

凭什么不是他?

信是他写的,法子是他教的,人却不是他的。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

终于推开那扇柴扉。

穿过雨幕,走上台阶,轻轻敲响她的房门。

“嫂嫂。”

等了很久,里面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你不要嫁人了好不好?”他像个小孩子一样求她。

还是没有应答。

房子里面烛影摇晃,却仿佛空无一人。

檐下一直在滴雨,院里面的水积得像湖泊,蒿草和黄泥在其中涌动。

严霁楼脱力一般,缓缓走向泥泞之中,大雨将他冲刷得如同鬼魅。

他觉得自己发烧了,头痛欲裂,缩着身子半蹲在她门前,口齿不清地卖惨,“嫂嫂,我怕打雷,你开门让我躲一躲好吗?”

过了许久,里面终于传来声音,“这一招,你哥哥之前已经用过了。”

隔着一扇门,她的声音不起波澜,不带半分感情,比第一次相见还要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