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铜镜中,他仿佛又看到姜婉卿嘴角勾着嘲讽的笑,笑容从她的唇角渐渐蔓延。
那笑似嘲讽,似鄙夷,仿佛在笑他是多么可悲又可怜。
“宣瑾瑜,我曾说过,我不属于任何人,我只属于自己。”
镜中的她冲他大笑,“你以为你能留住我吗?”
“哈哈哈……”
“我从未喜欢过你,你就是个冷血无情,弑父夺位的嗜血怪物……没人有会喜欢一个怪物……”
他好像看到姜婉卿从袖中拿着刀,一刀捅进她的腹中。
鲜血从她的身下蔓延开,她却大笑着。
宣瑾瑜突然惊醒,大声地喘息,眼神中满是惊恐。
他望着空荡荡的寝宫,爬起身来,去寻找梦中的那个身影,可偌大清冷寂静的宫殿里,只有他一人。
他像发疯似地将桌案上的所有摆设全都摔在地上,妆匣中的首饰摔了一地,珠串断裂,珍珠迸落,滚向远处。
那些首饰都是他平日里的赏赐,那些钗环首饰,珍珠玉器,她竟然一件都没带。
原来她竟早就计划着要离开,原来她早就打算带着他们的孩子,永远离开他。
直到他发现了藏在妆匣里的那封休书。
他想象着姜婉卿坐在案前,腹中怀着他的孩子,在灯下写下休书的情景。
直到他看到那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唯愿此生不复相见。”
他将那封休书揉成一团,怒吼道:“姜婉卿,朕告诉你,朕不答应!”
“你休想!”
他说完又吐了血,郝昭跪在他的面前,苦苦劝道:“太医嘱咐过,您重伤未愈,不可动怒啊,皇上,娘娘已经去了……您请节哀!”
“你住口!她还在,你看……她方才分明还站在那里,你看她朝朕笑了……”
可空荡荡的大殿中,那里还有姜婉卿的身影,窗外只剩斑驳树影和积雪消退后,枝头展露的春意。
“来人,给朕拿酒来!”
“陛下,您伤重未愈,不可饮酒啊!”
宣瑾瑜从小太监手里夺过酒壶,将一整壶酒都灌进嘴里,直到他将自己灌醉,醉倒在卧榻上,“郝昭,朕能看见她了……”
“郝昭,朕好想她……”
“郝昭,朕后悔了……”
十天后的洛阳城。
一辆低调的旧马车缓缓停在一间两进两出的宅院前,身穿青色绣竹叶暗纹锦袍,富商打扮的男子迈进这间宅院。
院子不大,却干净整洁,院中种了不少海棠花,虽还未开春,但枝头已经抽出了嫩绿的新芽,一片生机盎然。
女子阂眼躺在窗边的贵妃榻上,微风拂动着她头上的青色发带,发带轻舞飞扬,阳光透进窗子,照在她的脸上,令她的本就细腻光滑的肌肤笼在一层浅浅的柔光里,比初生的婴孩的肌肤还要娇嫩,在阳光下,甚至能看到细小的绒毛。
她看上去是那般的安静美好,小院也是安静祥和,岁月静好。
“柳公子来了。”
沈砚化名柳烨,是当地的一名富商,他原本就出生洛阳,和母亲相依为命,后来母亲去世,他便辗转离开了洛阳。
后来他为复仇,再次回到了这里开始布局,经营生意,暗中培养可用的人手,只不过他一直都是在暗中经营,将生意都记在永安钱庄掌柜谢安的名下。
沈砚笑道:“可觉得好些了?”
“嗯,已经好多了。”姜婉卿起身,对沈砚福身行礼,“此番能死里逃生,多亏了柳公子。”
沈砚握住她的手臂,“也是有身子的人了,不要累着自己,再说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沈砚看向她手腕内侧被烫伤的疤痕,从袖中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这药对烫伤有奇效,但你这道伤有些深,只怕以后会留疤。”
她肌肤雪白,肤若凝脂,那道疤痕就宛如白璧生了瑕疵,见到的人都会道一声可惜。
姜婉卿避开他的触碰,对他淡淡一笑,“无防。”
能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就像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重获新生,又怎会在意这道小小疤痕。
那天在慈恩寺中,她腹痛见红,以为孩子保不住了,万念俱灰,又得知宣瑾瑜在寺中布局要杀沈砚和林潇。
她又不想连累沈砚,将玉簌支出去后,她便将自己关在房中,一心求死,她打翻了烛台,烛台点燃了幔帐,很快烧了屋子。
她之所以会放火,一则是不想活了,再则屋子着火必定会产生大量的浓烟,她想用浓烟来示警告知沈砚,慈恩寺里有埋伏。
而她手腕内侧的那道疤,便是打翻了烛台,烫伤了手腕,烧伤了肌肤留下的疤痕。
她以为自己会葬身火海,是林潇从屋顶跳下,闯进火海,不顾性命,将已经昏迷的她救了出去。
她因吸入大量浓烟,昏迷了几日,又因动了胎气,身体虚弱无法赶路,沈砚并未着急将她送出城去,他们此前一直藏身在京城的某处宅院中。
是沈砚连夜出城,在青城观外跪了一夜,请得他的师傅慈慧道人出关,慈慧道人为她医治,这才保住了这个孩子。
后来,胎像渐稳,她的身体也渐渐恢复,直到三日前,她打扮成有孕的农妇,沈砚连夜送她出城,前往洛阳。
到了洛阳之后,她便住在这间宅院中,这间宅子里只有一个名叫檀儿的小丫头和沈砚派来照顾她的李妈妈。
姜婉卿闭门不出,左邻右舍只知隔壁搬来了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妇。
“林潇。”
姜婉卿笑看着一身护院装扮的林潇,笑道:“见你这身装扮,我还真不习惯。”
林潇虽然右脚脚筋被挑断,但因治疗及时,虽然不能让他的右腿恢复如初,但却于行走无碍,今后若能慢慢恢复,也不会影响他习武,何况林潇已习得精妙的箭术。
林潇在她的身边,她也觉得很安心。
“让李妈准备几道菜,柳公子来一趟不易,今夜便留下来用晚饭。”
沈砚匆匆前来,今夜便打算启程回京城,卫无恙已经攻下洛州,他的最终目的是攻进京城,拿下皇城。
下一次回到洛阳,怕是要在一个月之后了。
姜婉卿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真的能逃出宫去,能过上简单安宁的日子。她在乎的朋友也在,她轻抚着肚子,而她的孩子也在。
岁月静好,得一隅她便能心满意足。
唯有一人,洛州一役,江煦下落不明,她始终担心江煦的安危。
“柳公子可打听到关于煦哥哥的消息吗?”
她的心里始终记挂着江煦,这让沈砚觉得心里很是羡慕,此次回京,他便会联合卫无恙攻进皇城,和宣瑾瑜做个了断,即便他筹谋已久,但此番回京,其中的凶险也未可知。
倘若他遇到危险,她会不会也像关心江煦那般,为他担心?
可惜他所有的筹谋都不能对她说出,他的身世,他的遭遇,还有他曾做过的一切都无法对她说出,他甚至因此而憎恨自己。
恨自己只能活在阴影下,如今她已经出宫,已是自由之身,可他始终小心翼翼,就连朝她迈出一步,都得慎之又慎。
他恨自己不如江煦那般光明磊落,甚至不如林潇,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