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除夕当天剧组在临庵会馆内拍摄何秋生为顾昌麟顾大帅献唱贺寿的那场戏。顾昌麟扮演者是业内声望极高的张采闵老师。跟于柏弘相反,张采闵对他这个戏里的儿子非常喜欢,两人一见如故,手搀着手聊得十分投机。
不过仅仅是看起来十分投机。陈重晚虽然坐在阁楼上,但眼睛一直在往下够。
“你爸很挂念你呀!我来之前,他特地请我吃了顿饭,让我帮忙着照顾照顾你。”张采闵跟陈重晚父亲关系不错,一个商人,一个半商半艺,但笼笼统统吃得都是一碗饭。
陈重晚笑得不走心,“我挺好的,张叔叔放心。”
“不是要让我放心呀,你要让你爸放心!”张采闵盖上茶壶盖儿,擡眼瞅着他:“跟你爸吵架啦?”
陈重晚从面前的盘子里捡了颗瓜子,也不吃,就在桌子上划来划去,眼睛不自然地瞥向台下。“没有。那您让他也放心。”
张采闵貌似瞧出了他的心不在焉,顺着人眼神也扭过头往下看了一眼,说:“你找谁呢?”
陈重晚立时收回目光,“噢,没什么,怎么还不开拍。”
刚说完,张采闵直接侧身换了个方向坐,指着台下道,“穿戏服的是李天意吧,是叫这名儿吧。”
听他以这种语气提起那个人,陈重晚心里有些不舒服。“对,李天意。”
“他风评是不是不太好,你还在上升期,应该多合作些优秀的演员才是。你爸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才生气的?”老戏骨看问题确实一针见血,不过陈重晚发现,老戏骨都有个通病,说话直白起来完全不乐意顾别人的死活。
好听点儿叫坦率,难听点儿就叫情商低。
陈重晚手里那颗瓜子被掰成两瓣,咔呲一声响,“李老师,他是很优秀的演员。”
张采闵顿了顿,回过头来,笑道:“我也没说他不优秀,能被叶导看上,想必都是有些灵气的。”
台下的于柏弘和李天意正坐在一起研究把玩一把折扇道具,两人肩挨着肩,于柏弘时而歪头凑近跟他说话时,几乎亲近到要咬上耳根了。
虽然只是背影,陈重晚也大概能猜想到那老男人心思不老实的嘴脸。
此时对面的张采闵在说什么,陈重晚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
何秋生整个人衣袂浮光,在台上熠熠生辉,一出《贵妃醉酒》唱得各位看官如梦似幻,纷纷站起身拍掌叫好。
但顾昌麟并不懂戏,他只知道,台上这位杨贵妃,勾走了他儿子的魂。他请何秋生来唱戏,就是为确认这一点,顾怀邦终于还是有软肋的,有软肋,就是有把柄,就是可摧毁。
他本以为他这个心思缜密又高深莫测的儿子,是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可如今他发现,那道屏障上因为一个戏子而挖了条空。
……
也是因为这场戏,张采闵对李天意的态度有了初步的改变。拍摄结束后,陈重晚拉着他下楼,他感慨说:“那孩子以前学过京剧?”
陈重晚一听是要褒奖,笑着摇摇头:“没有,只是特训了一个月,学了点皮毛。”
“一个月啊?一个月就练到这身段儿,”张采闵啧啧嘴,“那确实有点天赋,主要是那神韵,反正我一个行外人看热闹,是觉得有点儿功夫的。哎呀呀,这戏,好啊!”
陈重晚对他这前后天差地别的态度感到有些无奈。只不过后来越听,越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自豪感。
下到一楼,李天意一手抓着扇子一手提着裙袍从走廊往里走,三人迎面碰上。“欸,重晚我正找你呢,张老师好。”
张采闵刚夸完人,这下又瞧这孩子这么热情,顿时咧开嘴笑起来:“欸,你好,李老师演的非常不错!”
李天意妆还没来得及卸,一双眼睛在黑色油彩的铺饰间睁得分外清澈烁亮,他乖巧地弯了弯唇角:“那天意谢谢张老师夸奖了,只要没给您添麻烦就成。”
“你的戏,我听人都说好,怎么会麻烦,哈哈,好了,我去卸妆,得先撤了,你们聊。”
“张老师不留下来吃口饺子?”李天意问道。
张采闵回过头,摆摆手,“不了不了,夫人等我回家呢,哈哈哈哈。”
因为是除夕,所以剧组晚上提早收工,聚在一块儿包饺子准备年夜饭。李天意急急忙忙跑过来,就是为了找陈重晚说这事儿的,只是太急了,连手上的扇子也没来得及搁下。
陈重晚看见这扇子,就想起刚才那一幕,表情藏不住的丧。李天意看出来了,但没功夫问,只管问正事儿:“你什么时候回去?”
“回去,回家?”陈重晚看着他,“你要回家吗?”
“嗯,我妈来北京了,等我回去吃年夜饭呢。”李天意诚恳地说。周围人来人往地从他们身边穿梭,搬东西的,扛设备的,一不小心就要撞上他们。
陈重晚把他拉上楼梯,两人站在上下两阶上,背靠着扶手,一身军装一身戏装,整个戏楼大院上下三层皆矗立在这双璧人之后。
“你,不陪我跨年吗。”陈重晚这态度既委屈又强硬,让人听不出是牢骚还是什么。
李天意忽然间觉得自己俨然像是谈了个顶小的小男朋友。“跨年?你还要怎么跨,一脚跨过去?哈哈哈哈……”他边说边把玩扇子,展展合合的,陈重晚觉得特别晃眼。
“喂……跨年就是,就是一起,等新年啊。”陈重晚认真解释道。
李天意笑笑:“那我们打视频嘛。”
“好,我们的第一个新年,你就这么不重视。”陈重晚说着就要走。
李天意赶紧抓住他,“欸欸欸,好了好了,我怎么不重视了,我这不是跑来问你回不回家么?”
陈重晚被拉回来后,一把从他手里夺过那把折扇,突然莫名其妙地说:“这破扇子有什么好玩的,你喜欢?我给你买一百个。”
李天意傻了,“什么玩意儿,扇子也惹你了。”
陈重晚一肚子的气,闷着火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