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黄金猛虎化作的漫天血雨，尚未完全落地。
浓郁的血腥气，混杂着妖兽特有的腥臊，扑面而来，令苏村的村民们胃中一阵翻江倒海。
村口，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段德那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他依旧愣在原地，双目无神，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握，与他毫无关系。
那股自他身上一闪而逝的冰冷厉芒，早已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浓郁的迷茫与困惑。
“咕咚。”
苏铁柱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手中的拐杖“笃”地一声拄在地上，仿佛要将心中的骇然一同镇压下去。
他活了近百岁，自诩见多识广，可眼前这一幕，已然超出了他的认知。
那头黄金猛虎，可是为祸村子周边数十年的凶兽啊！
便是村中最强的猎手，组成猎队，也只能勉强将其惊走，从未想过有人能……单手捏爆！
这是何等恐怖的伟力！
神仙中人？
苏铁柱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冒出这四个字。
他颤巍巍地向前走了几步，目光在段德那破烂的道袍和疯癫的神情上扫过，又落在那一地狼藉的虎尸上，心中的敬畏与日俱增。
“老……老朽苏铁柱，苏家村村长，多谢……多谢恩公出手，救我苏村！”
苏铁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努力挺直了腰杆，想要行一个大礼。
他身后，那些从惊骇中勉强回过神来的村民们，也纷纷反应过来。
“多谢恩公！”
“恩公大恩大德，我等没齿难忘！”
一时间，感激涕零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们看向段德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与感激，甚至还有一丝……狂热。
在这原始山林边缘挣扎求存的他们，太需要一位强者的庇护了！
段德似乎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苏铁柱身后不远处。
那里，一个约莫三十许的妇人，正紧紧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孩，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表情。
那妇人，容貌清秀，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化不开的愁苦，显然平日里也是操劳不已。
而她怀中的婴孩，约莫一两岁的光景，粉雕玉琢，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此刻正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他似乎一点也不害怕这血腥的场面，也不害怕眼前这个看起来疯疯癫癫的道人。
段德的瞳孔，在看到那婴孩的刹那，猛地一缩！
那双原本浑浊不堪的眸子深处，仿佛有亿万星辰生灭，有无尽雷霆炸响！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与……亲切！
苏铁柱见段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儿媳妇怀里的孙儿，心中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开始为段德介绍。
“恩公，这位是老朽的儿子苏大山，那是儿媳刘氏。”
一个憨厚的中年汉子，和一个面带羞怯的年轻妇人连忙对着段德点头致意，眼中满是感激。
“这位是……”
苏铁柱一一介绍着村中的主要人家，大多姓苏，偶有几家外姓，也是与苏家沾亲带故。
段德的耳朵仿佛自动屏蔽了这些名字。
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了那个被刘氏抱在怀里，此刻正津津有味地啃着自己白嫩手指头的小娃娃身上！
那小娃娃似乎察觉到了段德灼热的目光，停止了啃手指的动作，抬起头，与段德对视。
他非但不害怕，反而咧开没牙的小嘴，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那笑容，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仿佛能洗涤世间一切污秽。
紧接着，小娃娃的目光越过段德，落在了不远处那黄金猛虎的残骸上。
然后……
众人清晰地看到，那小娃娃咂了咂嘴，嘴角竟然……流下了一丝晶莹的口水！
仿佛那不是一头凶残妖兽的尸体，而是什么绝世美味！
这一幕，让所有村民都有些哭笑不得，也暗自心惊这孩子的胆大。
苏铁柱见状，脸上却露出了无比自豪的神色，他乐呵呵地对段德说道：
“恩公，您看，那是我孙儿，叫苏天！”
“这孩子，打小就胆子大，也不知像谁，嘿嘿！”
苏铁柱的声音，仿佛一道惊雷，在段德的脑海中炸响！
苏……天？
段德的身体猛地一震，眼神中的迷茫与困惑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激动所取代！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名为“苏天”的婴孩，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声音细若蚊蚋，却又带着无尽的沧桑与期盼：
“石昊……”
“你……你是石昊么？”
那声音中，蕴含的情感是如此的复杂，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有不敢置信的迷茫，有历经万古的疲惫，还有一丝……深藏的恐惧。
恐惧这只是一场梦，一场他臆想出来的幻境。
他当然知道，眼前这个孩子，不可能是“石昊”。
那个独断万古，平定黑暗动乱的荒天帝，早已逝去在遥远到不可追溯的古史之中。
可是！
可是眼前这个孩子，这个名为“苏天”的婴孩，却给了他一种无比强烈的，命运相连的宿命之感！
那种感觉，仿佛跨越了时间长河，穿透了轮回壁障，直接印在了他的真灵深处！
尤其是那双眼睛，那双清澈见底，却又仿佛蕴藏着整个宇宙奥秘的眼睛！
太像了！
像他记忆中，那个曾经也用这样纯粹的眼神，看着他，喊他“曹胖子”的少年！
“恩公？恩公您说什么？”
苏铁柱见段德神情激动，口中念念有词，却又听不清他说些什么，不由得疑惑地问道。
段德猛地回过神来，眼神中的激动渐渐隐去，再次被一层疯癫所笼罩，但他强迫自己看向苏铁柱，沙哑地问道：
“你……你刚才说，他叫什么？”
苏铁柱虽然觉得这位恩公有些古怪，但还是耐心地重复道：
“老朽说，那是我孙儿，苏天！”
“苏！天！”
苏天？
还是……苏天河？！
段德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一个大胆到让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难道……难道是他？
是那个在九拜大典上，以万象天地鼎搅动风云，又构建地府轮回，最后“陨落”的苏天河？！
他……他真的走了那条九世轮回的路？
而这里，这个偏僻到几乎与世隔绝的苏村，就是他这一世轮回的起点？！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燎原的野火，再也无法遏制！
段德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