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风雪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日夜不休侵扰着这个被困在雪山深处的小村落。
村委会这个临时的“避难所”兼“指挥中心”里,虽然依旧简陋拥挤,
却因为烧得旺旺的火堆和昏黄的煤油灯,透着一股与外界截然不同的、令人心安的暖意。
白雪,这个文静秀气的沪市女知青,没有像男人们一样,顶风冒雪出去拼命。
她把那些被吓坏了的孩子,和那些因为丈夫、儿子出去冒险而忧心忡忡的妇女们,都拢到村委会那间相对宽敞、也最暖和的屋子里。
屋角点着一盏烟熏火燎的煤油灯,光线昏暗,却能勉强视物。
白雪的声音柔柔的,像春雨般滋润着众人焦躁的心田。
她给孩子们讲《猴子捞月亮》的趣事,讲《小白兔智斗大灰狼》的勇敢,讲那些她从书本上看到的、山外面多姿多彩的世界。
她还不知从哪里翻找出几根断掉的彩色粉笔头,就在粗糙不平的泥地上,一笔一划,认真地画着。
她画了一个红彤彤、暖洋洋的大太阳,光芒万丈,仿佛要驱散这无边的寒冷。
画了一片金灿灿的苞米地,饱满的苞米棒子咧着嘴笑,象征着丰收和希望。
还画了土炕上烧得旺旺的柴火,烟囱里冒着袅袅的炊烟,那是平凡却踏实的人间烟火。
她甚至还带着那些孩子们,用稚嫩的童声,唱起了那些简单却快乐的儿歌。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那鬼哭狼嚎似的北风,总算是夹着尾巴溜了。
雪粒子也变得稀稀拉拉,失了先前的凶猛劲儿。
憋屈了足足小半个月,老天爷像是终于把胸口那股子火给彻底撒了出来。
日头,也舍得从厚得像几床旧棉被叠起来的云层里,扒拉开一条缝儿。
起先是怯生生探出点儿金边,眨眼间,那金灿灿的光就跟不要钱似的,“哗啦”一下全洒在了白得晃眼的雪地上。
光线太猛,刺得人眼珠子发疼。
“老少爷们儿——雪停啦——!”
屯子里,不知是哪个嗓门豁亮的后生,憋足了劲儿,扯开喉咙这么一嚎。
那声音里,带着压抑了半个多月的狂喜,还有点儿沙哑。
窝在屋里、地窖里,甚至牲口棚改的临时窝棚里的人们,
听到这声喊,都跟得了军令似的,一个个跌跌撞撞往外奔......
雪深,一脚下去就没过小腿肚子,可谁还顾得上这个?
人们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村当中的小广场扑过去。
男人见了男人,不说话,先是狠狠一巴掌拍在对方冻得僵硬的肩膀上,咧开大嘴笑。
婆娘们则是搂作一团,又哭又笑,鼻涕眼泪糊了满脸,也顾不上擦。
孩子们更是撒了欢儿,尖叫着在没过膝盖的雪地里打滚、扑腾,摔倒了,抓起一把雪就往嘴里塞,
冰得一哆嗦,随即又嘎嘎大笑起来,小脸蛋子冻得通红,但丝毫不觉得冷。
“老天爷开眼了!总算停了,总算停了!”一个老汉仰天长叹,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泪光。
“俺还寻思着,这辈子都出不去这屯子了呢!”一个汉子捶着胸口,声音带着后怕。
“活过来了!咱们都活过来了!”
欢呼声,哭声,笑声,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仿佛要将厚重的云层给顶个窟窿。
林东站在人群外围,瞧着这又哭又笑、热气腾腾的场面,胸口那股子因连日大雪而憋闷的寒气,似乎也悄然散去不少。
他长长吁出一口白汽,在冰冷的空气里凝结、飘散,像卸下了千斤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