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预张口欲言,夏侯玄却抬手制止,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微风:\"邓艾、桓范没有劝他吗?桓范屡次进谏,皆被他辱骂。堂堂大司农被强留在关中行台,不就是被他当作昔日的田丰吗?\"
雅间内一时寂静。楼下胡姬的歌声隐约传来,唱的是一首思乡的曲子,哀婉的旋律让杜预心头一紧。他想起那些战死的将士中,有个才十八岁的小兵,战前还偷偷给他看过未婚妻的画像。
\"我只是可悲那五万将士的性命...\"杜预声音哽咽,眼前浮现出那些年轻的面孔。他们中的许多人,可能再也回不到故乡了。
夏侯玄长叹一声,目光变得深远。他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看着酒液在杯中荡漾。\"元凯,去地方吧。\"他忽然说道,语气缓和下来,\"你们这代人对战争的残酷还是理解得太少...\"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照在夏侯玄的脸上,将他眼角的皱纹映得格外深刻。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暮色渐渐笼罩了长安城。
五更的梆子声刚过,杜预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披衣起身,推开房门时,晨露的寒气扑面而来。一名行台小吏躬身立在阶下,双手捧着一卷黄绢诏书。
\"杜参军,行台急令。\"
杜预接过诏书,指尖触到冰凉的绢面。展开一看,墨迹犹新,显然是连夜拟就的。诏令很简单:改任华阴县令,即日赴任。落款处盖着关中行台鲜红的印信,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璟\"字私印。
小吏退下后,杜预站在院中,任由晨风吹乱他的鬓发。东方的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长安城的轮廓在晨曦中若隐若现。他忽然想起昨日夏侯玄说的话——\"去地方吧\"——原来早有安排。
回到书房,杜预开始收拾行装。案几上堆满了竹简和帛书,都是他这些年收集的兵书战策。他的手指抚过《孙子兵法》的竹简,摩挲着《吴起兵法》的帛书边缘,这些都是他视若珍宝的收藏。如今要去地方任职,这些恐怕都要束之高阁了。
\"老爷,裴参军来访。\"老仆在门外禀报。
杜预还未及回应,裴秀已经大步走了进来。这位新任记室参军脸上带着复杂的神色,既有对好友调任的不舍,又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
\"元凯,我......\"
\"季彦不必多言。\"杜预打断了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恭喜你接任记室参军。这个位置,比我更适合你。\"
裴秀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这是华阴县的户籍田册副本,我连夜抄录的。弘农杨氏在当地......\"他顿了顿,\"你要多加小心。\"
杜预接过竹简,沉甸甸的。他当然知道华阴县的重要性——不仅是关中要冲,扼守潼关咽喉,更是弘农杨氏的根基所在。这个曾经出过四世三公的豪门大族,虽然朝中势力大不如前,但在地方上依然盘根错节。
\"多谢。\"杜预郑重地将竹简收入行囊。
晨钟就在这时敲响了,浑厚的钟声从皇城方向传来,在长安城的街巷间回荡。杜预系好官印的绶带,整了整深青色的官服衣冠。铜镜中映出他略显疲惫的面容,但眼神却比往日更加坚定。
府门外,随行的差役已经备好车马。老仆捧着杜预的佩剑站在车旁,眼中含泪。杜预接过佩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裴秀低声道:\"季彦,若长安有变......\"
裴秀会意地点头:\"我即刻派人快马报信。\"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的声响。杜预掀开车帘,最后望了一眼长安城的轮廓。朝阳已经升起,为城墙镀上一层金边。他知道,此去华阴,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弘农杨氏、地方豪强、流民盗匪......每一方势力都在暗处窥伺着这个新来的县令。
马车转过街角时,杜预看见一队巡逻的士兵走过。他们铠甲鲜明,步伐整齐,与那些战死汉中的将士穿着同样的戎装。杜预握紧了手中的竹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