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文姬顿了顿,又低声道:
“你也莫怪我方才失态……只是……我本以为,我的诗,已可立足于世,不输须眉……却未想……”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江俊听懂了。
她想说,她没想到竟败得如此彻底。
江俊端起茶盏,轻轻一饮,声音柔和下来:
“才情无高下,我能得此诗,只是天意使然。你有你的沉吟悲歌,我也有我的浮生杂感。落笔不同,各有千秋。”
这话并非故作谦逊,而是真心实意。
他深知,文明不是一蹴而就的。
蔡琰所作虽不似后世诗文那般精巧圆熟,却自有其沉郁悲怆之气,直指人心。
诗赋之道不能脱离时代风骨与文化背景而论。
以当下之眼,苛评古人,未免不公。
蔡文姬“四大才女”之誉,当之无愧。
蔡琰微微闭眼,情绪终于平复了些,她轻轻端起茶杯,似在用那淡淡的茶香洗涤刚才心头的波澜。
她凝视杯中清茶,忽而轻声开口:
“虽说武无第二,文无第一,可我蔡琰行走四方,读书万卷,曾与无数名士唱和,自问见识不浅。”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决:“我以为,江先生的诗才,天下第一。”
此言一出,江俊只觉一口茶差点呛到喉咙。
他一时哭笑不得,“我这……拿的可是未来千年之后的稿子,哪好意思受这等评价?”
他咳了一声,神色谦逊却语带自嘲:
“姑娘抬爱了。‘天下第一’实在不敢当,别说天下了,就是这建业城里,我也未必能拔得头筹。”
蔡琰蹙眉道:“江先生此言何意?难道建业城中,还有才华胜你之人?”
江俊略一沉吟,面露为难之色,答道:
“若说才华,眼下建业的江太守,那才是才倾天下。”
“江太守?”蔡琰略显错愕,随即冷笑一声,“你说的若是那首《赋玄德公词》,那这诗,必定不是他所作。”
江俊装傻:“哦?姑娘何出此言?”
蔡琰放下茶杯,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判断:
“那首《赋玄德公词》,绝无可能是即兴而成。”
江俊微微一笑,举杯轻敬,语带几分玩味:
“可那首词,乃是他在甘露寺中当场吟出,江东文武咸集,诸多高士亲耳听闻。姑娘怎会怀疑,并非出自他手?”
蔡琰冷冷一哂,神色不改:
“你我皆操笔为文之人,自知诗词之难。一篇词中,三层比喻、五重用典,章法工整、收放自如,连字句之间的节奏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你若说他临场脱口而出……那江俊,岂非神仙?”
江俊心想,她说的确实没毛病。
百姓总是爱听传说。
就像后世流传的李白,饮酒作诗,一醉千篇,风流倜傥,才情横溢。
可真正写过诗文的人都明白,那些传世的佳作,往往并非当场即兴,多半是早有腹稿,千锤百炼之后,才择机吟出。
而江俊此刻所扮演的“江太守”,不过是被时代推到舞台中央的一个虚名,配上“甘露寺即兴赋诗”这种传奇场景,就成了百姓口中的“江才子”。
——越是完美的故事,越不会是真事。
——但偏偏人人都爱听。
江俊又问道:“那蔡姑娘以为,那首词是何人所作?又为何会将如此流芳百世之名,白白给了那江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