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那个杀手虽然戴着口罩,但我大致记得他的样子。”
吃完饭后,姜宥仪回自己房间,将出事第二天她就凭着记忆画下来的那张肖像速写拿了出来,“我尝试画了一下,不知道对你们找人会不会有一点帮助?”
她说着把画递给了池浪,看着池浪凝眸的神色,又补了一句,“不过那天晚上太黑了,杀手人还在车里,我画的可能不太贴切。”
“不是,”池浪的抬起头,从怔然转为惊喜,“你还有这技能。”
姜宥仪并不在意池浪的赞叹,她只关心池浪的结论,“所以能用上吗?”
“能,”池浪把画给林意看,语气很肯定,“那天回去我其实尝试过让我们警署技术处根据我对杀手的描述建模,但我们这边对于罪犯画像和3D建模的技术本来就不过关,而且对方蒙着半边脸,我语言的表达也不可能比笔触更具体确切,所以技术处那边花几天只给我搞出来了一张没有任何参考价值的四不像来。”
池浪边说着边神色振奋地把画给林意看,“但有了这张画,事情应该容易多了。”
林意看着画,也是没想到她还有这隐藏技能,“我们宥仪真是个宝藏女孩儿。”
“我做幼教的嘛,”姜宥仪解释,“就属于那种,什么都不精通,但什么都得会一点儿。”
但实际上,姜宥仪的画跟她嘴上的“不精通”根本不沾边儿。
她拿给池浪和林意看的,几乎是那天晚上杀手的一张素描写真肖像。
素描也不是她读了幼教专业才学的,是她当年死里逃生、身体刚刚恢复后,就求了姜媛让她去学的。
——是因为她怕自己忘了当年那个将她扔下堤坝的杀手的样子。
那个杀手跟其他她要去复仇的对象不一样,因为其他人的身份在当年她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可那个杀手从始至终都用口罩蒙住了下半张脸,如果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把剩下的那半张脸也忘了,那就真的是泯然于众,哪怕错身而过,她也不会认得出来那个人了。
她绝不接受那个结局。
所以那会儿她一边拼了命地学画画,一边强迫自己每天回想那个噩梦一般的身影,直到后来,她完整而真切地,把那个蒙面杀手的脸完整地画了下来,再把画妥帖地收进她那个小盒子里锁起来。
……可是这些都不能让林意和池浪知道。
她当初接近他们完全是为了给自己复仇找助力,可现在却不受控制的、正正经经地将原本的利用目标当成了信任的朋友,态度的转变完全不受理智的控制,随着自己跟他们之间的关系越牢固,姜宥仪就越不敢让他们知道,这段友情最初都是始于自己的算计。
她其实很后悔。
因为随着接触和了解的越来越深,她越来越确信,如果自己当初跟林意把自己的故事都说出来,她也一定会帮自己的,因为她的帮忙,自己也一定会得到池浪的帮助,可这个假设不成立,世间也没有如果。
她一个人跌跌撞撞却义无反顾地走到这里,什么都来不及回头。
事到如今,也只能用更多的谎言来掩盖最初的欺骗。
好在出于对她完全的信任,一向敏锐的林意和专业对口的刑警,都没有对此多表达什么。
“说起来,”因为她提到了自己的工作,林意想起了另一件事,“你们班上那个‘小皇孙’后来回去上学了吗?”
半岛悦禾的教职工私下里几乎都管诺兰叫“小皇孙”,毕竟整个学校都是他们家集团旗下的,姜宥仪倒是几乎不这么称呼诺兰,但她刚去上班的时候偶尔跟林意提起过,这会儿忽然提起,林意一时想不起那孩子的名字,对这印象深刻的外号倒是张嘴就来。
姜宥仪闻言摇头,“还没,但今天上午我们教务主任和主班老师都通知我了,说是周一回来。”
林意会意,“因为邱格父子的案子彻底结束了?”
姜宥仪点点头,“大概是吧。”
说这话的时候姜宥仪也没想到,转头周一,许久没来上学的诺兰竟然是被安娜亲自送来的。
她原本站在校门口接班里的孩子们到校,那辆黑色的保姆车就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不管不顾地停在了她前面,她朝那陌生车辆看过去,正好安娜带着孩子从车上下来,虽然上一次她见到安娜已经是十六年前,但在那一瞬间,她还是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
毕竟这些年里,她始终都在关注着安娜的社交媒体,对她的一点一滴,每一个成长阶段的面容变化,甚至要比对自己还要熟悉。
早高峰里周围车水马龙的嘈杂与孩子和家长们细碎的交谈声,仿佛都在那一刻如潮水般退去了。
曾经设想过无数次自己与安娜再见面时可能的场景,姜宥仪以为自己真到了这一天会镇定自若,可事实上,她僵在原地,心脏因为莫名的紧张而狂跳,连腰腹间的那道伤痕也跟着针扎似的疼了起来。
她觉得疼。
看见那个骄傲如白天鹅一般的瑞森资产继承人,好像从没有过任何伤痛,那么健康地牵着儿子的手朝自己走来,她就几乎又完全回想起来了十六年前被放在砧板上活剖左肾的那种痛不欲生……
恍惚中,安娜牵着诺兰朝她走来的身影,好像与记忆里那个画面重叠了——那是十六年前的医院走廊里,她懵懂而开心地跟孤儿院里的小伙伴们等待着大财团慈善义诊的健康检查轮到自己,四处好奇乱看的时候,转头正好见到那个到现场来做慰问的财团大老板牵着他的女儿从一个诊室出来,然后一起离开。
他的女儿穿着漂亮的鹅黄色蕾丝小裙子,长长的黑色卷发上戴着同色系的鹅黄色蝴蝶结发带,精致得像是她只有在画报上才见过的、童话故事里才有的小公主。
她羡慕地看着那个好看的小公主,恰巧小公主也似有所感地回头,于是她们就这样看了个四目相对。
小公主脸色有些苍白,但表情却很鲜活,跟他们这些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完全不一样。只是当小公主的目光看向她的时候,原本的探究很快转为了不屑,继而傲慢地仰着下巴把头转了回去,于是她低头看着自己胖出坑的双手和肉肉挤出脏兮兮的旧凉鞋缝隙的脚脚,自惭形秽地对自己这副圆滚滚脏兮兮的、不讨人喜欢的样子进行了检讨。
小时候,她为那样厌恶的态度找到的理由,是自己不够讨人喜欢,直到后来她才明白,那只是高高在上的贵族看见肮脏蝼蚁的不屑。
可是不屑,却还要用蝼蚁来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