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深圳回来的几天里,秦奋整个人都像是浸泡在一种兴奋与焦虑交织的情绪中。白日里,他依旧在星辰精密的厂房里忙碌,指导刘小虎,与王建军一起攻克技术难题,处理来自水泵厂和仪表厂的订单。机器的轰鸣,金属切削的嘶嘶声,空气中弥漫的机油味,这一切都熟悉而踏实。
然而,每当夜深人静,或者工作间隙稍有喘息,深圳那片热土上沸反盈天的景象就会不受控制地涌入他的脑海,拔地而起的高楼骨架、行色匆匆的人流、空气中弥漫的渴望与躁动、“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鲜红标语……这一切都与他所在的这座按部就班、节奏舒缓的北方城市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建军哥,这次去南方,感触太深了。”一天中午,三人围着小饭桌吃饭时,秦奋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眼神却有些飘忽,“那边发展的太快了,简直一天一个样。到处都是机会,但也到处都是挑战。”
王建军啃着馒头,含混地问:“找到门路了?能弄到便宜料子?”他最关心的还是这个实际问题。
秦奋摇摇头:“没那么容易。那边市场是活,但也很乱。原材料确实多,特别是听说有些从香港那边过来的‘水货’,质量好,价格也不便宜,关键是咱们没门路拿到。至于订单,机会肯定有,尤其是电子厂,对精密零件的需求很大,但人家凭什么给你一个北方来的小个体户?”
刘小虎在一旁默默听着,对于“深圳”、“香港”、“电子厂”这些词汇,他只有模糊的概念,但能感受到秦奋语气中的凝重和向往。
秦奋放下筷子,语气坚定地说:“咱们不能只守在家里等活儿干。南方,特别是广东、深圳那边,以后肯定是咱们业务的大头。必须想办法,在那边建立起咱们自己的渠道!”
“建立渠道?”王建军皱起眉头,“咱们在这边人生地不熟的,怎么建?再说了,咱们这点家底,经得起折腾吗?”
“我知道难。”秦奋看着王建军,眼神诚恳,“所以不能蛮干。我这次去,虽然没找到具体的买家或者卖家,但也算摸了摸情况。现在最缺的,是信息,是能帮咱们在那边跑腿、打听消息,甚至牵线搭桥的人。”
“找人?”王建军放下馒头,“南方人说话叽里呱啦的,咱们也听不懂。再说,人心隔肚皮,谁知道靠不靠谱?”
秦奋点点头:“你说的对,所以不能随便找。得找个懂行、有点路子,最好……是咱们能稍微信得过的人。”
接下来的几天,秦奋一边处理厂里的事务,一边开始在脑海中,甚至在本子上,梳理着自己所有可能的人脉关系。师傅刘国栋?不行,老人家在国企,掺和个体户的浑水不合适。钱卫东?他是客户,关系不错,但业务范围主要在本地。赵厂长?可以帮忙弄点处理材,但指望他打通南方渠道,显然不现实。
他想起了在深圳时,那些在街头巷尾、小饭馆里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那些操着各种口音,低声交谈着“批文”、“额度”、“外汇券”、“倒爷”的人们。这些人,或许消息灵通,路子野,但风险也大,萍水相逢,难以信任。
有没有可能,在本地找到这样的人?一个经常往返于南北之间,消息灵通,又相对容易接触和建立联系的人?
秦奋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记得刚从红星厂出来,在夜市摆摊卖自己加工的小零件时,旁边有个摊位,摊主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外号叫“马达”。这“马达”不常出摊,但每次来,都能弄到一些时髦的电子表、蛤蟆镜、港台流行歌曲磁带,甚至还有稀罕的进口香烟。听人说,这“马达”胆子大,脑子活,经常坐火车南下广州、深圳“上货”,是本地最早一批“玩得转”的“倒爷”。
这个“马达”,本名马胜利,据说初中没毕业就出来混社会,没什么正经工作,但靠着倒买倒卖,日子过得比厂里的正式工还滋润。秦奋当时跟他不算熟,只是点头之交,但对他那种敢闯敢干的劲头,以及总能弄到稀缺商品的“神通”,印象颇深。
如果能找到这个马达,让他帮忙在南方收集信息,甚至代为联络,会不会是一条路子?
秦奋决定试试。他开始留意打听马胜利的下落。这年头的“倒爷”行踪不定,找起来颇费了些功夫。最后还是通过一个以前在夜市认识的熟人,才辗转打听到,马胜利最近刚从南方回来,正在家“休整”,准备下一趟行程。
按照地址,秦奋在一个老旧的居民大杂院里找到了马胜利家。敲开门,开门的是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头发抹得油光锃亮,嘴里叼着烟卷的年轻人,正是马胜利。
“你找谁?”马胜利斜睨着秦奋,眼神带着一丝警惕和审视。
“马哥,是我,秦奋。以前在夜市摆过摊,卖小零件的,你可能有点印象。”秦奋递上一根“大前门”,脸上带着客气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