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镗床和平面磨床的订货合同签了,银行的三万块贷款也到了账上,招工启事贴出去后,零零星星也有几个看着还算机灵的年轻人来报了名。按理说,秦奋应该能松一口气了。可他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不仅没有松弛,反而因为一个更大胆的念头,而变得更加亢奋,也更加沉重。
站在星辰厂那扇朝西的窗户边,目光越过低矮的围墙,秦奋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隔壁那片萧条、沉寂的厂区——红星市农机修造厂第三分厂。
和星辰厂这边热火朝天、人声鼎沸的景象截然不同,隔壁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几排红砖厂房虽然看起来比星辰厂这边的“棚户区”要规整,但墙皮斑驳,窗户玻璃也缺了不少,用木板或报纸胡乱糊着。偌大的厂区里,只有零星几个人影晃动,大多数车间门口都挂着锁,院子里荒草丛生,几台锈迹斑斑、看不出原型的农机具骨架,如同被遗弃的钢铁怪兽,默默诉说着这里的衰败。
“老刘,隔壁那农机修造厂三分厂,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他们好像一直没什么活干?”趁着一次碰头会的机会,秦奋状似无意地向车间主任老刘打听。
老刘是土生土长的红星市人,对本地这些厂矿企业的情况门儿清。他嘬了口烟,叹了口气:“三分厂啊?唉,别提了。那还是六十年代末搞‘小三线’建设时候分出来的摊子,最早是给拖拉机、收割机做些配套零件,修修柴油机什么的。前些年农村搞分田到户,集体买农机少了,个体买得起大件的更少,他们那些傻大黑粗的产品就没了销路。总厂那边自己都困难,也顾不上他们。听说啊,去年一年就没开几天工,工人大部分都放假了,一个月就拿个十几二十块的生活费。厂子领导正头疼呢,想把这摊子撤了,把地皮、设备都收回总厂去,可那几十号工人怎么安置?都是老大难问题。”
秦奋心里咯噔一下。撤销?那可不行!这简直是送到嘴边的肥肉!
他要的就是这个“壳”!
星辰厂现在最缺的是什么?场地!设备!熟练工人!而隔壁三分厂,这三样东西都有现成的!
场地,那几排厂房加起来,面积至少是星辰厂现在的三倍!足够他把生产“星辰一号”的精密车间和普通代工车间分开了。
设备,虽然老旧,但秦奋通过几次“路过”观察,发现里面不乏一些基础的车床、铣床、刨床,甚至还有一台小型冲床和一台几吨的锻锤!这些设备虽然精度不高,但用来加工“星辰一号”的非关键零件,或者承接一些附加值不高的代工订单,完全够用,能把星辰厂自己的好设备解放出来干精活。
工人,那几十号放长假的工人,虽然士气低落,但毕竟都是在机械厂干过的,底子还在。只要给足待遇,进行适当的培训和管理,很快就能上手!这可比从零开始招新人快多了!
一个清晰的计划,在秦奋脑海中迅速成型:想办法,把农机修造厂三分厂这块“不良资产”,盘活过来!
但这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1982年,一个私营小厂想要“吞并”国营大厂的一个分厂,哪怕这个分厂已经濒临倒闭,也绝对是石破天惊、阻力重重的事情。
“并购”这个词,对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来说,还非常陌生。更多的人会用“承包”、“租赁”,甚至是“挖墙脚”、“占便宜”来看待这种行为。
秦奋知道,这事不能操之过急,必须谋定而后动。他需要找到合适的切入点,说服关键人物。
秦奋首先想到的,还是柴油机厂的王副厂长。王副厂长在红星市机械系统人脉广,消息灵通,而且经过“星辰一号”的合作,双方关系相当融洽。
找了个周末,秦奋提了两瓶好酒,一条好烟,登门拜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秦奋把话题引向了星辰厂的“烦恼”。
“王叔,不瞒您说,我们厂现在是被订单追着屁股跑,生产能力实在跟不上了。场地小,设备少,熟练工人也不够。银行贷了点款,买了新设备,可地方都快没处放了。”秦奋苦笑着摇摇头。
王副厂长深有同感:“我早就说你那‘星辰一号’是金疙瘩!供不应求是正常的。怎么样?想扩大生产?”
“想啊!做梦都想!”秦奋放下酒杯,语气诚恳,“可这扩大的步子怎么迈,我心里没底啊。自己一点点建,太慢了,市场不等人。我就琢磨着,咱们市里不是有些厂子效益不好,设备闲置,工人放假吗?能不能……想想办法合作一下?”
王副厂长是什么人?一听就明白了秦奋的弦外之音。他放下筷子,看着秦奋:“你看上哪块地了?”
秦奋嘿嘿一笑,伸手指了指西边:“王叔,您说,我们隔壁那农机修造厂三分厂,怎么样?”
王副厂长眉毛一挑:“三分厂?那可是个老大难单位。农机总厂的赵厂长正为这事焦头烂额呢。地皮倒是挺大,设备也有些,就是……哼哼,一摊子烂事,工人闹情绪的,偷拿东西的,什么都有。你想去蹚浑水?”
“王叔,富贵险中求嘛。”秦奋给王副厂长满上酒,“三分厂现在这样放着,也是浪费国家资源不是?工人拿不到钱,心里肯定也不好受。我们星辰厂现在有订单,有技术,就是缺个平台。如果我们能把三分厂那块地方用起来,把他们的工人也组织起来干活,按劳分配,多劳多得,您说,这是不是一件好事?”
王副厂长沉吟起来。秦奋的提议,听起来确实有道理。盘活闲置资产,解决部分工人就业,还能给国家创造税收。如果操作得当,对各方似乎都有利。
“你的想法很大胆。”王副厂长看着秦奋年轻而充满锐气的脸,“你想怎么合作?承包?租赁?”
“都可以谈。”秦奋知道关键点来了,“承包经营权最好,我们自负盈亏。租赁场地和设备也行,我们付租金。关键是,我们希望能相对独立地进行生产管理,并且能优先使用他们的工人和设备。”
王副厂长手指敲着桌面:“这事……难度不小。首先,农机总厂那边,赵扒皮是个认死理的老顽固,未必肯把‘亲儿子’交给一个‘外人’,还是个搞私营的。其次,市里主管工业的领导怎么看?这可是涉及到国有资产处置和工人身份的问题,很敏感。最后,三分厂那帮老油条工人,你能不能管得住?”
秦奋点点头:“这些困难我都想到了。所以才来请王叔您给出出主意,指点迷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