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八年,秋末冬初。
凛冽的北风卷着枯叶,敲打着窗棂,也仿佛敲打在每个企业主紧绷的神经上。
秦奋预感中的那只靴子,终于重重地落了下来。
没有任何缓冲,中央关于“治理经济环境、整顿经济秩序、全面深化改革”的决定,如同一道急令,通过报纸、广播,迅速传遍大江南北。随之而来的,是一系列雷厉风行的政策组合拳。
信贷闸门骤然关闭!各大银行接到指令,严格控制贷款规模,全面清理非生产性贷款,甚至开始对部分风险较高的企业催收贷款。过去那种只要有关系、有项目就能轻松贷到款的好日子,一夜之间成为了泡影。
基建投资大幅压缩!国家明确提出要压缩社会总需求,特别是控制固定资产投资规模。许多地方政府雄心勃勃的建设计划被迫搁置或取消,大量依赖基建项目的企业订单锐减,甚至直接归零。
流通领域重点整顿!严厉打击官倒、私倒等投机倒把行为,清理整顿各类违规经营的公司。一时间,那些靠着“批条子”、“倒指标”赚得盆满钵满的“能人”们,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市场,如同被釜底抽薪,迅速冷却下来。
最初的几天,星辰机械厂内部还算平静。工人们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车间里的机器虽然不像高峰期那样连轴转,但也维持着正常的生产节奏。核心管理层因为早已得到秦奋的“预防针”,并且亲身参与了几个月的收缩防御部署,虽然对政策的力度和速度感到心惊,但并没有出现慌乱。
然而,外界的寒意,却像潮水般,不可阻挡地渗透进来。
最先感受到压力的,是销售科长王建军。
“厂长,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严重!”王建军一脸疲惫地坐在秦奋办公室的沙发上,手里捏着一沓电报和信件,“这个星期,已经有三家之前谈得差不多的客户明确回复,因为银行抽贷,资金周转不过来,订单暂时取消了。还有五六家,说是要再等等看,实际上也是没钱了。”
“更麻烦的是催款。”王建军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以前还能磨一磨,给点折扣,对方多少能挤出来点。现在倒好,不少老板直接两手一摊,说厂子都快倒闭了,工人几个月没发工资,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我们派出去的人,好几次差点被人家围起来……”
秦奋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这些情况,他早有预料,甚至现实比他预想的还要残酷。
“老刘那边呢?原材料供应怎么样?”秦奋问道。
“供应商那边,也开始叫苦连天了。”王建军叹了口气,“不少小厂子,以前靠赊账给我们供货,现在资金链一断,也撑不住了。有几家熟悉的供应商老板找到老刘,哭着喊着求我们提前结清货款,哪怕打个大折扣也行。还有的,直接说厂子开不下去了,问我们愿不愿意低价把他们的设备、库存原材料给收了。”
哀鸿遍野,这四个字,成了这个冬天许多企业的真实写照。
秦奋后来听李卫东说,市里一家规模不小的国有机械分厂,因为银行突然抽贷几百万,直接导致资金链断裂,工资发不出,上千工人停工在家,厂长急得头发都白了。还有一家前两年靠“倒卖”钢材起家的贸易公司,老板刚买了进口轿车,风光无限,结果政策一来,货源断了,下游客户也没钱付款,欠了一屁股债,据说连夜跑路了。
各种各样的消息,通过不同的渠道汇集到秦奋这里,印证着他之前的判断,一场剧烈的行业洗牌,已经开始了。
然而,在这一片萧瑟之中,提前做好了准备的星辰机械厂,却像惊涛骇浪中的一艘稳健的方舟,显现出不同寻常的韧性。
当别的企业为银行催贷焦头烂额时,星辰厂的账户上躺着超过一百万的现金储备。
当别的企业因订单取消、需求萎缩而被迫停产、裁员时,星辰厂依靠着过硬的产品质量和相对稳固的客户群,以及孙建国团队及时推出的成本更低、性能更优的“星辰一号A型”机床,仍然能维持着一定的生产量,保证了工人的基本工作和收入。虽然奖金有所减少,但对比外界的惨状,厂里的员工普遍感到庆幸和安心。
当别的企业老板跑路、工厂倒闭时,星辰厂不仅没有拖欠工人工资,甚至还能按时足额支付核心供应商的货款,这在当时简直成了一股清流,也进一步巩固了星辰厂的信誉。
秦奋的威信,在这次危机中得到了空前的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