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痴妄
那一年他十八岁,站在护城河边遥着巍峨的玄色墙城门,城门上鎏金大字“丽景门”。
踏行在巨大平整的汉白玉路上。
玄宗皇帝召见,他随师父前来神都。
入了城门,不仅有林立的酒肆,食肆,茶楼,还有绸缎铺,金银铺,药石坊......
他渐渐迷了眼,落在了师父的身后,他呆呆地看着高鼻深目,衣着裸露的波斯舞姬旋转起身体,裙角翻飞,满身珠串波动散发出如同琉璃一般炫彩华目的光芒......
原来,女人的身体是这样的。
他吃惊于她们的美好与夺目,连疾驰的马蹄声都听不见。
待回首,身旁人群已散尽,一匹黑马正朝自己奔袭而来,马上的男子方脸紫皮,盛气凌人。
他来不及回躲了,从头上抽出束冠的紫檀木发簪,只待马来时屈身刺它肚腹。
身后亦有马蹄声响起,伴随着长鞭划破空气发出的咻咻声。
他扭头,看到身批一身白色甲胄的白纱骑着一匹白马奔袭而来。
他不由地喊了一声“师父”,心想:怎么我第一天来神都,就这般不妙,被人围剿?
白纱手中的长鞭从他脸颊旁划过,耳边只听见破空之声。
长鞭卷起了黑马的前蹄,白纱手臂使劲,跳下马来,疾步向前,右手持着匕首,削断了黑马的前蹄。
黑马向后翻起,背上方脸的男人也跌落在地。
白纱站在他身侧,得意笑起。
白纱回了眼神,看着他,从腰间锦袋里拿出手帕,试了试他的脸颊,蚕丝的手帕上沾上了鲜红的血迹。
“你不会记恨我鞭子擦破了你的脸吧?”白纱笑着看他,眼神玩味。
他感觉脸颊脖子耳朵都在发热:她生的如此好看。
白纱把手帕塞入他手中,“你如果想报恩,可以做我的面首。”
他低下头,不敢看她。
白纱走开,走过低声嘶吼的黑马,用长鞭将摔下马的男子拉起,她说,“驸马爷,街头抢波斯舞姬,如果被公主知道了......”
直到师父邹t行之来将他拉离,他方呆呆地将这方手帕塞入怀中,心说:你要我做你的面首,总要问我的名字吧,我叫陈无离。
可我现在不叫陈无离了,我怕你恼我恨我,怨我弃我,我改名字叫做陈相成了。
陈相成咬着牙齿,看着林渊:只要,只要,我再吞掉两只魂魄,我就可以恢复年轻俊朗容颜了。而你,不过是短暂青春的人类,你昙花一现的生命,如何与我比?
想到此,他兴奋地跺了一下脚,踩在草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路旁的白纱扭头,“谁?”
陈相成得意:这样耳聪目明的本领也是我亲手锻造出来的呢。
陈相成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白纱追赶上,已将一只手搭在他肩膀。
陈相成缓缓转身,白纱看了他一眼: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而已,不认识。
陈相成的眼睛看着白纱,却见她一脸如常。
他顿时面如死灰:我老到纱纱不认识我了?
林渊追上来,“谁啊?”
白纱摇头:“不认识。”
陈相成的手抖了下,脚步如同灌铅。
......
他这一门,起源于战国,祖师邹衍。称做“阴阳学”:天地万物,其源其本,皆为阴阳。
人活着,躯体为阳,魂魄为阴,阴阳平衡;
人死了,躯体亦死,魂魄无附,阴阳失衡。
但是他们修行之秘法,便是采阴补阳。
采的是魂魄的阴,补的是躯体的阳。
大成者,可以走黄泉,渡魂魄,这么多年来,只成就了一人:白纱。
不过,自她开始渡魂魄的时候就不是人了,而是“煞”。
又或者说,自她死在安遂昌刀下的时候,她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魂魄若不被煞引渡走黄泉路,接触了活人,阳多阴少,阴阳失衡,很快就会消散。
陈相成跳入了一处墓葬坑:绝佳的藏魂处,“阴”的魂魄接触不到“阳”的躯体,便可以暂时维系,作为流魂,而长久不消散。
平逢山中有很多古墓,现在开发出来作为古墓博物馆的只是一部分,还有很多由于技术保护的原因未被挖掘展示。
他去的就是这些未展示之地。
陈相成急切地想要恢复容貌,既然没有新鲜的魂魄,那么这些经年的流魂也未尝不可。效力差了些,但是,数量多的话,亦有些效力。
他站定在一片黑暗中,感受着凝滞的空气,如同置于一片虚空。
了无魂息。没有流魂。
宋代的青砖地上,有序摆放着着一些陪葬的瓷器与石俑。陈相成蹲下捏起一只白瓷碗细细看了: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但是毫无一点儿磕碰破损的痕迹。
未被盗采。
他环顾四周,角落有几具白骨。黑色的眼骨窟窿,似乎死不瞑目。
他走近用脚尖拨弄着白色的头骨,数了数:有五人陪葬。
一座未被盗取,也未被考古打开的墓室里墓主和陪葬者的流魂呢?
不经天日,不见活人,流魂为何亦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