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篝火
她糊里糊涂地琢磨了许久,没琢磨出自己为何变得如此虚弱,只是觉着头越来越沉,眼皮越来越重。
好像躺在了火里似的,她觉得自己像一块儿被点燃的木柴一样滚烫地燃烧起来,烧得她唇干口裂,呼出的气息都是沸腾的。
陈相青就觉得不好,常人这样烧能活活烧死,失血与发烧同时袭来时,少有人能扛过一夜的。
可是来时的路早已经被洪水淹没,他在山中紧赶慢赶,把腿走断,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就走出山去,给她寻来大夫。
他轻声道:“济善?”
济善已经烧得直发晕,听见呼唤,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没病过,只是一昧地虚弱和痛苦。被陈相青放下之后,她没有直起身子的力气,便向前倒,把脸颊又贴在陈相青的腰腹上,难受地哼哼。
陈相青把手拢在她的后背,轻轻地拍抚,一时之间竟然心疼得无以复加。
平日有军医有大夫的时候,她活蹦乱跳,上能算计他下能抢夺粮食,被砍了脑袋还唧唧哇哇乱啃乱咬。
可如今到了山里,没药没大夫,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无,她却娇弱起来,喘着气流着血,一副瞧着天亮前便要咽气的模样。
论起来是她该,作乱挨了收拾,把自己弄到如今这副境地,可......
可她懂什么?
她其实什么都不懂啊!
她就是个小怪物,陈相青把怪物硬放在自己身边,不舍得处置,觉得好玩儿有意思,一天天养着养出祸来了,能全怪她么?
他难道在此之前,不知道她是这副没心没肺的凶恶性子么?
陈相青垂着头,看着她紧紧地靠着自己喘息,喘一会儿就忍得受不了了似的哼哼两声。
哼里面带着哭腔,眼睫也总是湿漉漉的不干。
秋日山中的夜凉到了寒冷的地步,即便制了火把也不足以抵御。陈相青仰头看着头顶闪烁的星子,辨认了片刻,随后蹲下来,轻声问:“以后还作不作乱?”
济善病病歪歪地伏在他肩头,只是喘息。他侧过脸去,余光瞄着济善的下颌和小巧耳朵,轻声说:“养不熟的混账,翅膀硬了就不讲情面,想着算计我了。别人能算,我不能。你抢了我的马群,咱俩就成仇了,你明不明白?”
陈相青握住济善一侧的脸,把她的脑袋擡起来,让她看着自己。
他的声音在夜色中听起来仿佛也浸了水似的,竟然很温柔:“你明不明白?”
济善动了动嘴唇,声音是虚弱的,不知错的:“你砍我的头...不让我吃饭......”
抢了马群就成仇了?
要这么论,早该成仇了!
陈相青心里仿佛被这句话一刺,刺出来一个漏气的窟窿,他准备的满肚子说教全泄出去了,低头苦笑了一下。
也不错,砍头,熬鹰,常人被这样搓磨早成仇了。可他之前那样对她,是因为她是一个妖邪,成日磨牙擦掌地想吃他的肉,不下狠手收拾治不住。
他后来又废心思来养她,也是因为她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怪物,愿意让他付出心力。
要说不懂,其实她还是有知觉,不是个任人搓圆捏扁的傻玩意儿。
于是无话可说,暂时的休息之后,陈相青把济善抱起来继续走,一直走到后半夜,济善开始不间断地大喘气起来。
陈相青侧耳去听,发现已经是出的气比进的气多了,喘得茍延残喘,触目惊心。
他心慢慢地沉下来,知道这是要不行了。
原来她真的会死。真的要死。
她死了也没什么,算是对其敢胆大包天抢掠马群的惩罚。
济善是个活脱脱的祸害,不省油的灯,即便过了这次,也难免不会有下次,既然如此,不如就此处置。
可是这么想着,陈相青还是把她再度放下来,半蹲在她身前,卷起袖口,折了三折,将自己的手臂贴在了济善嘴边。
这次刀也没用了,她想吃,想咬,就给她咬个痛快。
“济善。”他再度呼唤。
济善明白他的意思,先是嘴唇贴着他的手臂蹭了两蹭,似乎在嗅闻味道,随后缓缓张开口,上下两排牙齿咬住了他的血肉,开始用了力气,深深地闭合。
她温软的唇齿在此刻如同铡刀,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力气,软绵绵的口齿逐渐发了狠,皱起鼻子,一昧地用力,下切,含糊吞下血后撕咬。
陈相青沉着脸,咬住了牙,肌肉紧绷如同铁铸,愣是抱着济善一声不吭,就这么被她活咬了一块儿肉下来。
济善三嚼两嚼地咽下肉,又去吸吮伤口汩汩的血,吃得气喘呼呼,满口生香。
她吞咽着滚烫的血与肉,又被香气所吸引,拼命地舔舐着血肉深处的那些她真正渴求的东西。
一个祭品,一具血肉滚烫的身躯,一个完全属于她的魂灵。
可是一口一口地咽下了血,济善从之前的虚弱中缓过劲来,逐渐咂摸出了不对。
滋味不一样了。
她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甚至内心都觉得陈相青没有变,他的气味与温度都没有变化,可味道就是不对了。
于是她只吃了一块儿就不吃了,济善舔着嘴唇靠在陈相青身上,满是大嚼之后的疲惫。
或许把陈相青全部吃掉会更好,可她不想再吃了。
疑惑充斥了她的头脑,让她浑身难受地不安。
不对,都不对。
她的身体不对,她的情绪不对,现在就连陈相青的味道都不对了。
她就是跟着陈相青,想要吃上这么一口才从白山跑出来的,可是现在都变了。她又舔了舔陈相青的伤口,在原本的甜美之外,舔出了一股很异样的腥。
济善忽然变得无比沮丧,一直以来支撑她上蹿下跳,坚韧不拔的理由就这么毫无征兆,莫名其妙地开始衰弱。
陈相青的肉对她依然有奇效,但不再是祭品的滋味了。
难道是因为她之前通过许愿的方式吃掉了太多的人?
是她变了?
陈相青低头草草处置自己的伤口,随后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效果起的倒快,立即就不热了。”
他将没受伤的那只手探向济善的肩头,摸到的也不再是粘腻伤口,而是正在愈合的皮肉。
她的能力又回来了。
陈相青擦掉自己手上的血,把她沮丧的脸掰过来对着自己:“一块儿肉,够不够赔罪?你这是什么表情?”
他蹙起眉:“给你吃少了?不够?”
济善想了想,摇摇头。
“少也没有了。”陈相青疼得满头汗,额头汗珠在火把下熠熠明晰。
他擦完满手流淌的血,又随手满不在乎地擦汗,声音也因为疼痛还紧绷着:“我没你这样的天赋异禀,肉少一块儿是一块儿,再不会长了。”
济善会病死,但他赌自己不会病死,这么些年来他受过很多伤,很多时候大夫看一眼都摇头,可他最终还是没死,越发生龙活虎起来。
“你打算如何联络谭延舟?”陈相青道:“若是能在这里同他碰面,用一用他手上的炸药,倒是能炸一条近道出来脱身,否则在山里这样走下去,我也要倒了。”
济善脸上因为发热而引起的红潮正在褪去,一张脸看上去柔软细腻,红润可人,她眨巴了两下眼睛:“等天亮。”
“好。”
陈相青于是对李哲等下了驻扎歇息的令,在济善身边坐下来。
手臂上的疼痛让他咬着牙倒吸了一口气,陈相青先是要忍,紧接着看了一眼垂着头无知无觉的济善,又觉得自己根本没必要忍,于是动了一下,故意发出了更大的抽气声。这声终于引起了济善的注意,她擡起眼睛看向陈相青:“你疼?”
“废话!”都是废话,李哲的烦人,济善的倒挺爱听。反正她什么都不懂,有一句废话就是一句的长进。
陈相青道:“你掉块儿肉不疼?疼的滋味你还不知道?”
“我知道了。”
“那你应当说什么?”
“唔,多谢。”
陈相青挑眉:“你还知道啊!”
济善耷拉着眉眼,也不知道是不爱听他的话,还是未完全从虚弱中恢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