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吻(2 / 2)

云衣再次醒来时,竟又回到了道君府。

身侧仙使微微而笑:“尊上可算醒了,小公子一直在等着。”

尊上?小公子?……谁?

云衣望向身边的落地长镜,镜中人并非她自己,而是一个白衣蓝裳的美人,天生一双麟角,气质不似道门中人。容颜明艳,肤篆银纹,指间戴着一只白玉银戒,发色呈现为干枯的素白色,带着隐约的熟悉感。

走路带风,身体也感觉灵力充沛,一看便知是仙身。

云衣迈出房间,眼前景象更加诡异。宅院布局一如往昔,草木青苔却都缩水了一圈,古迹返新,好像回溯了好些年岁。

满腹狐疑之际,忽见一个奶团子直冲而来。笑容好像一朵灿烂的朝阳花,声音也是奶声奶气的:“娘亲!”

看着那副刻骨铭心的眉眼,云衣瞳孔地震——

这、这不就是江雪鸿吗?!

她多半是不小心陷入了幻境,江雪鸿也曾说水月镜天内有他母亲的记忆留存,自己现在的身份恐怕正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女性尊者,白无忧。

脑内飞旋之际,小男孩已猛地扑进怀里,一边蹭着,一边冲她展开一张黄符:“娘亲,这是我写好的承平符。”

明眸点漆,盛着热忱迫切的思念。

云衣对江雪鸿的身世了解得不甚详细,只知三百多年前曾有邪修为祸,江望以身祭阵将其封印于昆吾剑冢,其妻子白无忧则独自撑起上清道宗,产下一名遗腹子。

她低头看着眼前天真无害的小东西,看年龄约莫三四岁,对应年历则在怀柔五十二年左右。

憋屈了这么久,这下终于轮到江雪鸿落到她手心,不得好好折腾?

云衣将符纸一撕,张口就骂:“写得乱糟糟的,该罚!”

说罢便抓过那肉团似的的小手,“啪啪啪”三下,重重抽在掌心。她似还不解气,便又狠狠锤了小江雪鸿的脑袋一把。

小少年思母多日,想不到却被责备一顿,心底泛起一阵委屈,却隐忍着道:“我明天重新写。”

云衣对含泪的仇人没有任何同情,威风凛凛俯瞰斥道:“明天?事事都拖到明天,到底还想不想做了?”

受到责备,小江雪鸿吞吐半晌,最后道:“那孩儿现在就写。”

他身量不及椅子高,见“娘亲”没有帮忙的意思,便拿着纸笔直接在地上重新写画起来,跪下前还特意清了清石砖上的灰尘。

就你一干二净,就你一尘不染是吧?

云衣心中暗讽,没兴趣在这儿看他鬼画符,故意往那素净的衣摆上踏了一枚鞋印。

小少年却以为是娘亲还有话吩咐,立刻擡眸。

对上那满是烂漫无邪的小圆脸,云衣想踹他的力道稍松,随即凶狠瞪道:“滚一边去,碍事!”

她仗着这具身体地位尊贵,转头要动身去三百年前的落稽山一探究竟,却被一众仙使拦在门内。

“尊上,您今日需要先会见暮水信使。”

“玉京十二楼的信函也尚未回复,不知您打算如何处置?”

“凡间有几处久未治理的水患还需尊上出面调停。”

江雪鸿不领任何职权,平日自然乐得清闲。云衣万万想不到一个小小的道宗竟会有这般繁琐的事务要处置,本以为拥有仙身就能逍遥自在,最后却被硬着头皮押上了主殿。

一日下来,她既没有找到离开幻境的法子,更累得倒头就睡,再睁眼时已是日上三竿。

床边站着矮墩墩的小少年,束发戴冠装扮严整,衣袍也都换了新的,用那奶乎乎的嗓音唤:“娘亲。”

云衣本就有起床气,昨日又憋了一肚子懊恼,正要开骂,却见小江雪鸿端端正正捧了一沓新写的承平符递到眼前。

身量不及床高,又短又小的手上全是墨迹,白净的小脸更挂着两弯显而易见的黑眼圈。扮成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难道是指望她心软?

江雪鸿一向惯于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再打一顿也没意思,不如让他探探消息。

“还行吧。”云衣起身,随手翻了翻那沓符纸,故作严厉,“你这两天没有课业吗?”

小江雪鸿接过符纸,低头看了看,道:“夏课已经都交给诸位长老了。”

眼下却才初夏。

云衣受不了这种毫无自知的学霸之气,瞪道:“既然没事,那我给你派个任务。”

“你去紫阳谷天钧长老藏书院里找一卷书。”云衣回忆着道,“写的约莫是关于江冀屠灭妖族的。”

小江雪鸿讷讷重复:“伯父屠灭妖族的记载?”

伯父?所以,江冀是江望的兄长?

云衣愈发想知道前代那场惨无人道的屠杀究竟出于什么缘由,催促道:“让你找就找,别多问。”

“我找来,娘亲会高兴些吗?”

“大概吧。”

“娘亲高兴了,会更喜欢我吗?”

云衣不吃他的套路,板起脸道:“先找来再说。”

小江雪鸿等了片刻,见“娘亲”毫无动作,怯怯提醒:“进天钧长老的藏书院必须出示金令。”

云衣哪里知道白无忧的金令放在哪里,摆手道:“那你就偷偷溜进去。”

母命难为,小少年不知她变得为何格外暴躁,只得乖乖出门。

昨日堆积成山的事务只解决了一小半,今日想必又攒了一大摞。云衣干脆称病不出,等到入夜,道君府的门忽被天钧长老敲开。

天钧长老年轻了不少岁,脸色却同现实一样总是含着怒意:“尊上,小公子竟擅自入了藏书院偷看古卷!我那处什么禁书都有,可不能随意偷看,您务必管教管教!”

他脚边,半大的小少年双唇紧抿,身子却止不住微微颤抖,冲她投去求助的目光。

云衣心烦意乱,只嫌弃他成事不足,抱臂冷冷道:“门内弟子一视同仁,如何惩治由长老定夺便好。”

话一出口,小少年信任的目光陡然破碎。

天钧长老想了想,严肃道:“小公子来日将要继承我宗大统,必须正性修心。依老夫看,此番应罚他去剑冢思过七日。”

云衣点头默许。

昆吾剑冢条件恶劣,她狠不下心把四岁的团子千刀万剐,但推波助澜让他冻死在外头总可以。再退一步讲,这里反正是个幻境,天生道骨又死不了。

被至亲之人背叛,小江雪鸿俯首行礼,声音掩不住落寞:“弟子知错,谨听母尊和长老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