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咳出一口鲜血,始终咬唇不语,挣扎数次才将发颤的指尖蜷曲起来,蘸着那一滩新鲜的血,缓慢撚起一个虚诀。
以血画符,可成祭命杀阵,若举目尽是尸素者与不平事,她也不必投鼠忌器。
横连,竖通,斜出……复仇的兴奋麻痹下,指甲盖翻转过去竟也不觉得痛。
禁咒画至某个曲折处,头顶陡然传来一声制止:“住手!”
不等恶妖们反应,来人便将他们掀飞出去,一脚踏在小姑娘即将画完的血阵上,温和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断续擡了几次眼才认出,他是经常来附近看舞听曲的那位客人,名唤陆礼。
这是无父无母的她第一次被人搭救,心中感激:“衣衣。”
陆礼笑意更加温润:“衣衣?今后不如就拜我为师,为我而活,随我姓陆,名字便改叫‘轻衣’吧。”
幻象外,云衣眼睁睁看着自己跪在地上,用含着血气的嗓音道:“陆轻衣谨遵师尊教诲。”
别跪他,别跟他走!他雇凶害你,守株待兔,为的就是让你死心塌地跟着他,来日好将你炼作炉鼎,夺取妖花元身和剑灵之力!
仇恨涌上心头,曾经所有对她示好的人,都会背叛于她。
阵中黑气弥漫,云衣抓不住小姑娘虚影,头脑反而越来越晕,粉色瞳孔不觉染上一寸血色。前世那股想要搅动腥风血雨的冲动再次被激起,她不自主恨声道:“所有人,都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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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阳谷地广人稀,劲装疾服的少女在林外左顾右t盼,似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寻下去。静默间,身侧的土地下陡然传来一阵晃动。几声“咖嚓”后,一只通身灰粉的狐貍破土而出,抖落满身尘土,待看清身边人,吓得连蹦数尺远:“白、白……”
白胭端正冲他行礼:“清霜堂前线伤员众多,沐风长老让我来邵公子处取药。”
脏兮兮的元身被心上人看得一清二楚,邵忻含着万般羞恼变回人形,接过药方:“我马上你稍等。”
他全然忘了云衣还被困着,火急火燎抓好药。白胭却没有即刻告辞,试探问:“邵公子可会治疗记忆错乱之症?”
邵忻喉咙管“咕嘟”一声,一向云淡风轻的脸上竟不自主踌躇起来。
他出身平民,与这位仙门七小姐的孽缘还要从百来年前说起。
月狐族以青红白为正色,他却因血脉驳杂,天生一副灰蒙蒙的淡色,尾巴也仅有一条。身为族长的娘亲韶歆一蹶不振,对他不闻不问,邵忻在某日出山时迷了路,便再没成功踏入狐族领地。
幼狐饥肠辘辘,却被一个仙族少女救起,这便是他与白胭的初见。
萍水相逢的缘分本无甚新意,多年后,邵忻却在成为声影楼鬼市掌事时,再次听到了白七这个名字。
声影楼之主拿着少女的画像,对他道:“我近日掌握了记忆替换之术,狐族最擅媚惑,就由你替我骗来她的芳心吧。”
邵忻心中苦笑:他的娘亲尚且未求得一寸真心,他又如何能做到?
可白胭太好骗了。苦肉计、反间计、连环计,招招无往不克,邵忻竟真顶着一个虚假的化名,让仙门贵女动了凡心。少女的眼神越来越温柔,他却越来越害怕。
城防在她对着声影楼之主唤出一声“阿彻”时陡然塌陷,邵忻发现,原来精心布局的自己也早已是局中人。
计谋已成,覆水难收。邵忻眼睁睁看着声影楼之主替换去她记忆中的自己,占据少女的身体,打入清霜堂内部。直到四年前声影楼之主魂飞魄散,白胭才清醒过来,服用下绝情丹,再不愿踏入红尘分毫。
此间空气隐约含着泥土青草的气息,邵忻收拢思绪,听罢白胭的描述,思忖道:“邪修死则咒术解,但被抹去的记忆想要恢复,唯有毁掉当初那件施咒之物。”
于公,那神秘法器就连他这个曾经的声影楼心腹,也不曾得知。于私,他也不想让她想起自己。
白胭见从他这里也问不出线索,微微遗憾,道:“我还有一事想要劳烦邵公子。”
“表兄不愿白谦之死牵涉嫂嫂,听闻邵公子曾在声影楼共事,不知可否打听些许我六兄为祸凡间的证据?”
邵忻看着她大义灭亲的神情,忍不住绽出一个朗然的笑:“好。”
深负于人的自己,竟还能有帮得上她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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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花瓣如箭矢流星般散开,轻飘飘掠过树干枝丫,所过之处林木轰然倒地。
蓬乱无序的妖力被一股温和灵流悄然压下。夷则长老一手拿着拂尘,一手凝起符篆,逐渐安抚下狂暴中的少女:“云衣?云衣?”
听到长辈的呼唤,云衣视线聚焦,扫过周遭狼藉,不由迷茫了一瞬。
夷则长老肃声道:“有人在此地布了迷阵,意图引诱你杀害邵忻公子,将你打为魔道,还好我在附近打盹,没让你着了道。”
临近入夜,天空还是阴沉沉的,似在酝酿着一场暴雨。
云衣道了声谢,心中反而警觉起来。
方才使的招数与前世相似,夷则长老会不会已经认出她来了?邵忻已经知晓她的身份,若夷则长老问起,是继续装傻还是直接承认?
思量间,夷则长老已收起拂尘,握着她的手,微微皱眉:“我就说你怎么会被这种邪阵影响了去,原来是没戴我那辟邪戒指。”
云衣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大婚次日送与自己的见面礼,道:“珠宝贵重,我便给了夫君保管。”
夷则长老脸色更加不悦:“寂尘也是没眼力,那是凝了无忧夫人修为的戒指,本就是给儿媳妇准备的,怎么好再收回去?”
她自顾自回味了片刻,嗅觉陡然灵敏:“等等,不会是你俩闹了别扭才退货的吧?”
云衣一阵痉挛,含糊摇头:“没有。”
说没有,显然就是有了。
见夫君受伤都不肯留下照顾,遇险时也不知召唤秘宝护身。夷则长老认准了她在耍脾气,忙开劝起来:“夫妻之间免不了磨合,寂尘那孩子是我看大的,他性子执拗,只要认准了谁定不会撒手。但你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凭寂尘的细心程度,保管把你照顾妥帖。”
云衣急于查明始末,不愿在此纠缠,推脱道:“我与夫君相处得很好,多谢长老关心。”
夷则长老仍追着她撮合,全然不管邪阵来源:“寂尘的确是一片真心,与暮水和清霜堂的婚约纯属胡扯,你可一定别猜忌什么。”
云衣抽身不得,反问:“不懂爱,也能有真心吗?”
夷则长老行事慵懒,在八卦逸闻方面却一向敏锐。旁人都以为云衣是江雪鸿的替身,她却隐隐猜出,能让江雪鸿不惜一切代价明媒正娶进上清道宗的,只有那个名为陆轻衣的正主。
天阴欲雨,林外寒风倏起。夷则长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趁云衣不备点了她的xue道,拂尘在手中化作细刃,假装将她挟持:“我带你看看他的真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