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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尘道君肃清门派的第一日,为妻夺权的八卦便在北疆传了个遍。
连日阴雨,成堆的卷宗被送进道君府,江雪鸿几乎忙得不分昼夜。他多年未曾干涉内务,遇事难免有些生熟,但毕竟两百年前曾做过少宗主,最终也都有条不紊解决了。
远在嘉洲的护身诀安安稳稳,独守空房的男人时时刻刻都将纸鹤搁在桌边,不声不响等了半旬,终于按捺不住,主动传音过去:“云衣,可到寻常阁了?”
那头默了许久,才传来少女慵懒的嗓音:“阁里又来了新人,我忙着打牌呢。”
听其音想其容,连日的疲惫瞬间一扫而空。江雪鸿不自主放轻语调:“有事寻我,别累着,也别冻着。”
云衣想不通在屋里打牌还有什么能累着冻着的,顿了片刻才想起来:“对了,你有空派个人把桑落送来我这儿。”
忙着处理新仇旧恨,差点忘了桑落。如果她跟司镜走了,小狼崽子在上清道宗怕是要吃苦头。
江雪鸿犹豫了一瞬,还是道:“桑落被辛谣指控雇凶投毒,近日我正在调查。”
在三星殿公开对峙之后,辛谣连夜出逃,连贴身侍女浣碧都不知道她的去向,必须尽快解决此事。
那头,云衣心跳陡悬:“她胡说!”
江雪鸿唯恐她多想,急忙安抚:“我在查,放心。”
云衣反而更不放心:“你敢再查下去信不信我不回来了?”
江雪鸿瞳孔一颤:“别走。”
纸鹤连通声音却不能连通心意,两个人都心虚不已。
云衣威胁道:“见不到桑落,你也别来了。”
江雪鸿不顾取证,立刻应下:“我马上派人送她去寻常阁。”
“三天,不许迟。”
“好。”
听他事事顺从,云衣也缓和下来,随意安抚了两句:“本就是暂代掌门行事,夫君也别太过劳累了。”
对极渴的人来说,滴水也是甘霖。江雪鸿眉眼舒展开来:“好。”
挂断前,云衣嘱咐道:“在忙,别找我啊。”
传音随着尾音断开,江雪鸿仍凝着纸鹤,自顾自回答:“好。”
连颂数日的清心诀又功亏一篑,心头只盘桓着一个念头——想她。
想见她。想碰她。想吻她。
任凭心口泛痛,江雪鸿却还是忍不住去回忆云衣的一颦一笑,那眼角眉梢的鲜活生气是他唯一的执念。情蛊作用下,疼痛竟都化作令人上瘾的腻甜。
虽然她前尘尽忘,好在近日对他不再抗拒,有道君夫人的身份在,更不会有人让她受委屈。等他处理完蹉跎至今的旧事,定要给她一个清清白白的上清道宗。
他独自费思量了许久,出门吩咐慎初传信给紫阳谷,把疗好伤的桑落尽快送去寻常阁。少年弟子难得见到师尊这副冰雪初融的脸色,仰起头大胆问:“师尊,可用再给师母带些什么东西过去吗?”
云衣轻装简行,许多东西都未曾带上。虽然寻常阁应有尽有,江雪鸿总觉那些物件都被三教九流人等碰过,可来回搬运未免折腾。他迎着西风沉吟片晌,索性吩咐慎初取些银票并灵石带去,自己则独自入了天香小院。
那人一去,连这室内的暖腻香气都淡了不少。
雨滴敲打在窗棂上,江雪鸿环顾一圈,将被云衣翻得凌乱无序的房间逐一收拾整齐,扫洒出尘完毕,才在她最常使用的梳妆台边坐下。
旧物重叠了无数回忆,记得婚后起初他们还会吵架冷战,但一日一日相处下来,似乎一切都在好转。
流水般平静的视线徐徐扫过妆匣镜奁,在那古铜镜上陡然冻结成冰——这镜上,竟隐约有股陌生又隐约熟悉的妖气。极浅,极淡,混融莫辨,似乎仅仅停留在镜面,有云衣的,还有旁人的,不及细察消散无踪,却仍旧逃不过寂尘道君的法眼。
想到层出不穷的阴兵邪阵,江雪鸿心头一凛,警惕在周遭搜查起来。帘幕窗棂没有任何异常,他又将云衣常用的胭脂香粉盒子、金玉首饰依次排开,却都寻常如斯。
没有本根的妖气不会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江雪鸿稍松了一口气,将小物件搁回原位,眼看小屉被塞得满满当当,只得翻开妆盒最底层。
这层抽屉空空荡荡,只放着一团正红缠金的乱线,随着木屉再往外抽,江雪鸿眼底的霜冰骤然出现一丝裂纹——这是大婚之日,他亲手系在云衣衣带上的同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