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73章
◎我不退婚◎
殿中觥筹交错,欢笑不断。
姜皇后的脸色却不如起初那般端庄从容,饶是涂了脂粉,此时的疲惫夹杂着愠怒,像风雨来临前的压抑,从旁坐着的五公主咬着唇,泫然若泣。
宴席中途,崔慕珠起身离开去了偏殿歇息,燕王随之跟了出去。
没多久,他折返,目光扫向李幼白,停顿了少顷与闵裕文比了个手势,闵裕文便与李幼白低头说了几句话,两人一道儿离开大殿。
刚出来,燕王的眼神便有些古怪,似有意无意盯着李幼白,但又没有过多反应。
崔慕珠是借闵裕文的手来看李幼白的,毕竟无缘无故不好太扎眼,而闵裕文与燕王一向走得近,幼时起便时常到仙居殿用膳,她身为燕王的母妃,自然对燕王的好友同样在意,且闵裕文不是寻常好友。在外界看来,闵裕文和燕王一样,像是贵妃的孩子。
闵裕文很识趣,见崔贵妃似乎有话要嘱咐李幼白,便寻了个借口去了殿门处守着。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贵妃看李幼白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儿,但为了什么,他又猜不出来。
殿中只有她们母女二人,崔慕珠便伸手握住李幼白的,抚着那柔软的指肚淡淡笑道:“你是不是喜欢他?”
李幼白一愣:“什么?”
崔慕珠:“卢辰钊,镇国公府卢世子。”
李幼白的眼神躲避,小脸却是红了,既没点头,也没否认。
崔慕珠方才在殿上全看的清楚,但因为旁人都在看卢辰钊拒婚,而她心不在焉只想看自己的女儿,遂才发现端倪,发现她的眼神全程盯在卢辰钊身上,会为着他的处境担忧,紧张,那神情根本藏不住。
“他哪里好?”其实崔慕珠想问,卢辰钊哪里比闵裕文好,但她擡头瞥了眼殿门口,终是阴晦了些。
李幼白揪着衣袖,觉得贵妃既已猜出便不好再瞒着,随后仔细想了想,然后想了又想,茫然:“我不知道。闵大人俊美无双,文质彬彬,性情总是温和有礼,他很好,没甚不好的地方。”
崔慕珠,他的好处何止如此。闵弘致与文宣乃生死之交,秦氏性格温婉贤淑,待人亲和慈善,幼白若能嫁到闵家,崔慕珠便是立时死了都不需得担心,因为闵家人一定会把她照料的很好。
这位卢世子呢,她尚且不大清楚,只知他祖上是开国公爷,但几十年前便阖家搬往齐州,过着闲云野鹤的悠哉日子,却不知如今这位是何心思,又能闯出何等天地。他也就罢了,他家人呢,镇国公和国公夫人,据说那位夫人出身一般,生了一子一女后稳当了地位,但在京中贵眷圈里,之于那位国公夫人的传言却不怎么好。
勋爵门户向来如此,喜欢立一个圈子,圈外的人一旦挤进来,便会想方设法排挤。
那位萧氏,恰好就是她们调剂日常的开胃菜。
倒也是其次,毕竟对幼白好才是最重要的。
“明旭样样都好,为何你却不喜欢他?”
李幼白笑:“有些人的好可以仰望,因为太好且好的不可接近,一旦打破这个界限或许那个好就变了意味。与其如此,我宁愿保持距离,他的好便永远都是好。”
“你这是说的什么谬论,把我说糊涂了。”崔慕珠抚摸她的眉眼。
“他是天上朗月,是雨中春意,可远观不可亵玩。他的好需要受众去仰慕,不属于个人,也不属于我,我无法想象跟他在一起会是怎样一番场景,如若只是在一起,不动心也无妨,相敬如宾,就算看他周围有许多个女娘环绕,我也不会生出嫉妒的心理。
但他那么好,即便一开始不动心,在相处中也会不受克制喜欢上。一旦喜欢上,就容易与那些女娘一样为着他的青睐而欢喜,为着他的冷落而失望,斤斤计较到失去自我,那才是最不值当的。
便与他做个好友,循规蹈矩,最是妥当。”
她分析的头头是道,崔慕珠忍不住笑。
“他是好,但你更好,你说的这些兴许也是他所担忧的。我看得出,明旭很喜欢你,他这个人看着清雅脱俗,实则动心后与凡人一般,你也不必过于忧虑。”
李幼白嗯了声,却不接话。
崔慕珠瞧出她的心思,没再游说,只是告诉她:“不管你喜欢谁,尽管去喜欢便好了,哪怕错了也无妨,重头再挑便是。”
李幼白望着她,想起她当年经历,双手环住崔慕珠的腰身,将脸颊贴到她怀里。
“母亲,你真勇敢。”
崔慕珠手心覆在她脸上,像是回忆起言文宣当时的神采,她也永远忘不了那一日。
是她别有心机的重逢,只是为了离开皇宫,对言文宣刻意的偶遇,她没想过言文宣会毫不犹豫答应,她甚至想过他会拒绝,然后她再去想别的法子。
但他答应了,那一刻,她便决定好好待他。
“是因为你父亲足够好,值得我去冒险。”
“镇国公府那边你也无需担心,等...”她想说等刘长湛崩逝,刘识登基,但又咽了咽嗓子没说出口,“横竖你还小,便先凭着喜欢相处,成婚的事不急。”
“嗯,我不急的。但我和闵大人的婚约,终归是会对他们造成影响,我...”
“闵家不是不讲理的,此事到时我来处置。”
崔慕珠淡淡说道,心想:卢家也不太/平,等两三年后,事情还不知作何发展,小儿女的那些喜欢,没准就在岁月的冲击下寡淡,却也不必过早担心。
“总之,你想喜欢谁就喜欢谁。”
坐上马车往回走时,已经临近夜半子时。
半青打着哈欠蹲在车辕处,两手抱在一起,远远看到人影便跳下来走上前,将披风罩在李幼白身上,见她回头看,不由纳闷:“姑娘等人?”
卢辰钊挨了打,碍着世子爷的身份硬是一声不吭,但那是五十军杖,实打实地落在皮肉上,怎么可能不疼。
且今日卢辰钊有要事要禀报,他又如何能撑得住身子在圣上面前维持风度,定是不好受的。
她没回半青的话,上车后撩开帘子坐了会儿,宫门口陆续有车出来,直到看见闵裕文走来,她下意识落下帘子。
闵裕文站在原地,愣了少顷后还是过去。
“幼白,你不走?”
李幼白不得不再度掀开帘子,冲他笑笑说道:“这就走了。”
闵裕文直到她在等谁,马车往前驶离后没多久,宫门口传来动静,莲池指挥车夫往门口行走,停稳后又去搀扶,那人被打的很重,如今走起来一瘸一拐,似乎往他的方向瞥了眼,闵裕文回望过去。
卢辰钊一手扶腰,一手抓着车栏,莲池本想背他,他拂开,强忍着疼痛爬上去,然一钻进帘子,便扑通趴倒在地。
深夜,半青被屋内翻来覆去的声音吵醒,点了灯叩门。
“姑娘,你哪里不舒服?”
李幼白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半青听了会儿门,便又回去。
她坐起来,撩开帘帐,一心惦记卢辰钊被打后是何模样,原想等着明早去看,可剩下几个时辰怎样都熬不过去了似的。索性便也不睡了,起身摸索着走到书案前,点了灯,蹑手蹑脚抽出本书来临摹,练了会儿字,越发清醒,遂又去换好衣裳,开门去到院里。
半青此时已经在打呼噜了。
用井水洗过脸,她稍微擦净涂了面脂,便坐在院里等待天明。
晨光熹微,她在半青没起床时,便径直开门走了。
莲池正在熬药,看她过来面上很是欢喜,忙将外涂的药递过去,小声道:“我们世子爷被打惨了,后背后臀血肉模糊,我看着都觉得骇人。娘子快去看看吧,哎...世子爷哪里受过这种苦,也不知怎么得罪陛下了。”
莲池的眉毛蹙拢在一起,看样子是一夜未睡。
卢辰钊趴在榻上,从门口打眼看去,血淋淋的很是刺眼。
他不知李幼白来了,又疼又肿整宿,如今稍微迷糊些,便点着头瞌睡起来。感到后背一凉,只以为莲池为他换药,也没睁眼,哑声道:“不必写信回家,谁也不用告诉。”
李幼白咬着唇,看他后背的伤,手指不断打哆嗦。
他皮肤白净,线条硬朗,此时却好像一匹缎子被剪刀胡乱绞碎,血还在往外渗,沿着肩胛一直流到腰窝,最后没入薄被覆盖的地方,血痕也钻了进去。
“疼死了。”
李幼白刚开口,床上人倏地睁开眼,猛然扭头,看到她通红的眼睛,便要立时爬起来,可扯动伤口,他嘶了声,被李幼白摁住肩膀压回去。
“你怎么来了?”
“我上值途中,正好过来看看你。”李幼白又剜出一块药膏,涂在他后腰伤处。
卢辰钊面庞红了下,此时除了疼便觉得有些酥麻不自在,便扭头冲她道:“其实一点都不疼。”
李幼白没反应,他又道:“我是男人,这点疼也算不得什么,长两日便好了。”
眼见着李幼白掉了颗泪,他舔着唇支起上半身:“只外头看着严重,实则根本不打紧,你可别觉得是为了自己,是我自己不喜欢那公主,不想娶她,不喜欢的人我自然要拒婚的。”
李幼白继续给他涂药,一边涂一边掉泪,忍不住似的,看那横七竖八的伤口渗着血,眼眶便发酸发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