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7章
屋檐上的雨滴滴答答整夜,临近天明时,李幼白才伏在枕上闭了眼。
腰上一沉,他的胳膊又攀了上来。
李幼白咬着唇扭头回望,目光略微有些幽怨:“累了,乏了,我便是有心也无力了。隔两日,缓缓再说吧。”
卢辰钊一愣,听她这般说着,自己倒像是等待临幸的妃嫔。
他不喜,凑上前去吻醒她。
李幼白实在爬不起来,虚虚瘫在那儿耍赖:“我是欠了你有些日子,但今夜着实不成了,且先记在账上,咱们来日方长,慢慢算。”
卢辰钊不说话,闷头去咬她耳垂,她嘶了声,想躲开,又被他单手握住下颌掰回来。
“偏要今夜算。”
李幼白被他攥住腰,屈膝蜷起来身体,柔软的中衣划开弧度,绣着的浅色兰花犹如绽开一般,“为何非要今夜。”
卢辰钊看着她过分清醒的眼神,有点不大痛快,便也没说什么,俯身过去将人抱起来,赤脚下了地,妆奁上的东西本不多,被他单手拂落,掉了满地。
李幼白从菱花镜中看到自己白皙的脸,她下意识扶着镜面,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推得更近些,腮颊抵在镜面,热气形成一团水雾哈在上面,青丝遮掩的脸若隐若现。
手指捏着雕花,她像是被推进了云端,又在毫无着落时被猛地拉回。
卢辰钊与她紧紧挨着,右手覆在她手背抓住她的五指,唇上前,几乎要贴到那耳垂上,“今儿胡家二郎给你抛花了。”
“谁?”李幼白脑中浮出那几个郎君的脸,却无论如何都对不上号。
“穿宝蓝色直裰的那个。”
“那花都给半青了。”
李幼白转过身来,双臂向后撑着桌沿,她是累极了,腿都在打哆嗦。
“方家小六还有陈家三郎...”
“卢开霁,你不会为着这个吃味吧。”李幼白觉得他无理取闹,推他一把,反被他抱起来走去净室,两人一道儿入了浴桶当中。
水泛出来,责备的话被他堵回喉咙。
这一夜,卢辰钊可谓用尽浑身解数,以至于李幼白睁眼看到他那修长如竹的手指,便有些畏惧。
她躺在他手臂上,想着今日难免荒废,气不过,翻身狠狠咬了一口。
卢辰钊非但没生气,反而嬉笑着伸出另外一条胳膊,叫她多咬几口。
“知道我想做什么吗?”他神秘地眨了下眼,亲李幼白的唇。
李幼白阖眸不理会:“总之不管做什么,我是没力气与你应付了。”
“昨夜你不高兴?”卢辰钊说的越发低声,李幼白脸通红,啐他,他捉住她的手指亲了亲指尖,“那我需得再多看些书,省的叫你厌倦。”
“卢大人,你下属们知道你是如此行径吗?”
“我这副模样也只给你一人看。”卢辰钊转过头,支着脑袋将腿曲起来,看她一眼说道,“昨日你端坐在马上,那群小郎君骑马追逐,向你谄媚,我看了很是嫉妒。当时我便想告诉他们,你是我的妻子,是我的,谁都不许觊觎。”
李幼白笑。
卢辰钊又道:“可我想着想着便又很失落,李幼白,你是我的吗?不,你从来都不是我的,或者说,你从来都不是我一个人的。
你是我的妻子,你也是李大人。你可以在我身边与我同欢,亦能受郎君娘子们敬仰侃侃而谈。
你不是我的,这让我觉得很挫败,但也为你高兴,这其实是很矛盾的存在。
可是李幼白,此时此刻我心里十分清楚,我愿意看到这样的你,也愿意成全这样的你。”
李幼白见他神色正经起来,忍不住跟着撑起身体,指尖抚过他的眉梢:“你不太对劲儿,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一时感慨,为我妻自豪罢了。”
李幼白笑,靠在他怀里一字一句道:“卢大人,我也为我的夫君骄傲。”
他从来都是矜贵优秀的,即便有着镇国公府的荫蔽,但他也闯出了属于自己的天地。
虽说卢家小娘子本就可以嫁到好人家,但正是因为卢辰钊赴京开创的新局面,使得她们在议亲之事上更加占据主导权。三娘自不用说,是卢辰钊的亲妹妹,嫁的是有名望有实权的勋爵门户。大娘出嫁的早,但婆母如今待她很是客气,不似起初那般端着架子。二娘也进了侯门,四娘刚刚过定,聘礼上便叫人觉得很是隆重。
卢家小郎君们亦是不甘人下,既看着卢辰钊带头,便都格外团结,遇事同上,遇阻同破,齐心协力在各州县立稳脚跟。若说先前的公府是祖上功勋卓着,那么如今的公府便是枯木逢春,再度起航,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阵仗。
新的调任下来,原该卢辰钊领命的统领一职,竟意外落到罗云旧属身上,除了李幼白惊讶,朝中不少官员亦是有所议论。
闵裕文从殿中走出,看到前方楹门处与护卫交代事情的卢辰钊,脚步一顿,卢辰钊擡头,余光瞥到他,遂又说了几句随即朝着闵裕文走来。
“闵大人找我?”
闵裕文颔首:“卢大人。”
两人相携同行,高墙在身后漫开耸立的影子,天凉了,落叶被吹卷着荡到四处,萧瑟中带着肃穆。
“我找你,并非蓄谋,而是临时起意。”闵裕文开口,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清淡儒雅,略微擡了下眼,“你舍弃统领一职,究竟是为了什么?”
卢辰钊:“如殿上所言,当年淮西一战损耗过多,我没有能力去担当统领一职。既不能,便该让能者居上,焉有霸占高位的道理。”
“你这番话,说与陛下听,说与朝臣听,你也能回去同幼白...你夫人如此解释吗?”
卢辰钊默了少顷:“总要有人先让步。”
闵裕文一瞬不瞬盯着他。
“何况,我这等让步算不得什么,比起她能给与我的东西而言,我是占便宜的。我们大婚时,我便当着众人说过,我娶她,必不折她羽翼,必不阻她前程,我娶她,只为她,永远都是她。”
卢辰钊拱手一抱,告辞离开。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即便闵裕文试图从他的行动间找出什么破绽,但是没有,没有不甘不愿,没有傲气被折损的萧条,他走的昂首阔步,笃定从容。
闵裕文的唇角拎了拎,似有一丝苦笑溢出,随即转头,朝着相反的方向提步走去。
不甘的是他。
直到此刻,即便知道,看到卢辰钊待李幼白的好,也还是不甘心。
换做是他,未尝不如他。
但,似乎没有机会去证明了。
夜半子时,李幼白从帐中伸出手,将冷茶摸过,喝了口又转头。
那人睁着眼,似笑非笑看向自己。
她那颗心便有些暖了,俯下身擒住他的唇,吻了再吻,复又躺下去窝在他颈间,手指伸出,点着他的胸口思索该如何开口,却被他捉住,天旋地转间,人被摁到枕上。
便也不用去胡思乱想,全由着他的心思配合。
秋雨来的爽利,湛凉。
李幼白趿鞋下去,走到支摘窗前,本想合上窗牖,但又怔愣了片刻,双手环住手臂看秋雨打落菊瓣,淡淡的泥土腥气扑入鼻间。她倚靠着雕花木栏,眸眼悠悠,身上一暖,扭头,卢辰钊将自己的外衣披到她身上。
“我吵到你了?”
“本就睡得不沉。”
卢辰钊说完,手臂从她腰间自后穿过,将人箍在自己怀里取暖。
他的呼吸落在她颈间耳畔,又热又潮,像是一张密密匝匝的网子,将她包裹起来。
“昨夜不累?怎还力气在这儿站着?”
李幼白扭头啐他:“不正经。”
隔壁院里传来孩子的哭声,卢辰钊手一紧,朝外看了眼后又恢复如常。
“在想什么?”
“想我该怎么报答你。”李幼白笑,笑中有几许愁绪。
“报答?”
“不要以为你不说,我便不知道,你推辞统领一职真正目的。卢开霁,委屈你了。”她郑重其事地开口。
卢辰钊把她抱起来,转身放在旁边的黄花梨大案上,双手撑在她身侧,仰着头问:“那你可想好怎么报答我了?”
说实话,听她这般言语,倒显得他卢辰钊是个后宅主母一般,主君回来一句话“你辛苦了”,便是对他最大的认可和安抚。
这感觉,有点怪。
但,好像又有点令人愉快。
他做的,她都知道,也记到心里去了。
而且以她的为人,一定会给他更多他想要的,他曾想过推辞之后与她怎么解释,但仿佛什么都不用说了。她明白他的付出,那便足够了。
他要做的,是赶紧想想同她讨些什么好处。
如是思忖,唇忍不住上扬,朝着她的唇亲去。
她的手指钻入他的发间,很轻,随后便加重,汗水滋润的发丝晦涩不堪,她紧紧抓着,唯恐不小心后倾倒地。
胡闹完天快亮了,李幼白昏昏沉沉睡过去。
卢辰钊换了身干净锦袍,出门叮嘱了半青到点喊李幼白起床看书,便往云哥儿住处走去。
云哥儿起的早,乳母正拿拨浪鼓在哄他,听到门口声音,扭头,乌亮的眼珠看到卢辰钊立时变得更加好看,张开嘴叫了声爹爹,手里的拨浪鼓掉落,他抓着扶栏站起来,乳母在旁小心翼翼保护。
卢辰钊将他抱起,颠了颠重量。
“又胖了。”
云哥儿笑,趴在他怀里蹭来蹭去。
昌远侯嫡子有弄璋之喜,因为淮西之事,昌远侯对卢辰钊很是感激,遂亲自送来邀帖,请卢辰钊夫妇前去赴宴。
当年昌远侯嫡子被刘瑞君挟制,逼他成为自己的党羽,昌远侯左右为难之际,是卢辰钊带去暗中谋划,解了侯府危机。虽说他儿子没甚形状,至今也没换个官程,但经历了那件事后,却也变得消停许多,不再拈花惹草,对新夫人很是顺从。
卢辰钊带着云哥儿过去,昌远侯难免问及李幼白,他不卑不亢,直道李幼白在办案,手头事情繁多,走不开。
昌远侯原是想安慰几句,但见他面色朗朗,又对着自己儿子极为耐心,想说出口的话全咽了回去。
坊间都道这位卢大人爱妻如命,却是不假。
旁人内宅都有主母打理,为郎君排解后顾之忧,使得能在外安心处理公务。卢家倒好,卢世子舍弃大好前程,抽出时间陪儿子各处赴宴。
昌远侯暗暗感叹:还是李大人太过能干啊。
想他卢世子一表人才,能文能武,新帝登基之初便予以重任,原以为公府在他的手底下能再创辉煌,虽说现在已然不错,但远远不是卢世子的极限。他却急流勇退,安于副统领之职。
副统领便不需要各处巡营,在京中早晚上值,每日都能回府陪儿子。
昌远侯看了眼自家那没出息的,又瞥向卢辰钊,内心很不是滋味。
他却是没有镇国公的福气。
傍晚卢辰钊带着云哥儿去市集玩耍,这两日有秋日宴,菊花宴,蟹宴,京中市集也都没了约束,通宵达旦没有禁制,趁着热闹,父子二人从东首逛到西尾,各色小玩意儿收入囊中。
云哥儿骑在卢辰钊肩上,好奇的大眼滴溜溜地转着。
“爹爹,爹爹,我要举高高,看火龙。”
他垫起来,便觉一双有力的大手托住他,往上轻而易举一托,他便比市集中的所有人都高了,看的也更清楚了。
壮观的景象令云哥儿目瞪口呆,睁着眼睛看花了一般,小手在半空挥舞着,不时发出惊呼声。
两人一直逛到腿酸,卢辰钊带他去沿江饭馆,要了几碟孩子吃的东西,又要了一碟酱牛肉,一壶秋露白,借着微薄月光,饮了口,伸手将云哥儿掉在桌上的饭渣捡起来吃掉,动作很是娴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