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门之宴,刺客突袭
日上初头,也是贵客将至,苍婧唤人请程时,却得知这座府邸的君候一夜未归,唯有苍婧一人安顿下卫氏族亲孤身相迎。
车马如龙,聘嫁而礼,只把整条巷都填住了。
撵车左右各驰一马,左为卓上公之子卓安,右为萧如丝之弟萧青,旁人皆叹两位才俊相护,实乃大宠。撵车停在府邸门口,赤金帛帘掀起,风姿隽爽的国主下了车,帘内伸出一双纤手,国主竟一把牵上,羡煞了旁人。
清秀女子一笑幽兰,玉簪挽落发若拂仙,萧如丝温婉似水,看的人当真有些认不得了。
苍婧的儿子程襄今日也随着车马回来了,本是五岁孩童,却容无焕光静默忧闭。
虽生得眉俊目秀,削脸气温,也不曾年华朝气,从儿时到现在,他皆是死气沉沉的。不像他父生性怯懦,也不像他母为人凌冽,悔暗双眸像是对生没有半分期冀,行尸走肉般。
苍祝倒是不理跪拜,晃身入了门。
花开极艳的海棠正对府门,撑着一片天柱似的。一年有余,他送的海棠已茁壮,布满的枝丫如天真嬉闹的回念,他似是回想起儿时嬉戏海棠树下的模样,轻唤了一声“皇姐”。
“陛下放心,”苍婧悄步而上,“已安排妥当。”
“皇姐总是做得妥当,就如皇姐所选之人,颇有见地,皇祖母很是欣赏。”
苍婧眼中的明亮缓缓散去。他佯装欢乐眼周之下皆为郁结。
恐怕不仅是因为李佩瑕之死,李温逼得紧迫吧。
深知帝王的苍婧很清楚,今日萧如丝盛宠,实则是在将萧如丝推向足以制衡皇后之位,又或许苍祝还在忧愁,来日制衡萧如丝与她的又能是谁?
花落飘摇扬在双颊,缀上点点深红,柔回阡陌抵不上柳眉一蹙恍若似剑,苍婧怔怔间叹息一声。任凭是谁,只要入了深宫浮华,便再也无法看破天地。
“凑效就好,”苍婧扯出一抹冷淡的笑,盈盈福身,转头向萧如丝走去。苍婧一把握住了萧如丝的手,尽显温慈,“既是回门,当然要见见家人,本宫已备好宴席,陛下先请入席。”
“有劳公主。”萧如丝紧绷着手,强挤出笑容。
随着步伐轻启,苍祝一扫堂内,“陵城侯现在何处?”
“他染了风寒,不宜见驾,请陛下见谅,”嘴角赫然垂下,苍婧藏起眼中深深的阴霾,回首一笑,“襄儿,引你舅父入席。”
程襄睁大着眼,一身僵硬,多伴是有些恐惧。苍婧只流盼几许,便拉着萧如丝速速远去。
“公主待自己的亲生儿子当真如此狠心。”萧如丝挣开了苍婧,张扬而怒,周遭廊道蔷薇遍布荆棘似血,哪里是回门之喜。
“与我相离,便是安好。”苍婧的身姿融在红海之中,瘦削的脸颊白得惨烈,炯炯双目摄人心魄,只叫萧如丝心泛恐慌。
萧如丝厌恶这抹红色,如同曾于她手心流逝的滚烫鲜血。
但也不过片刻,萧如丝定了神思,摘下一朵带刺的蔷薇,“我未来的儿子一定不会如此。我装得与皇后判若两人,一定会有一个让他疼爱的儿子。”
萧如丝见苍婧昳丽容颜竟在此刻失笑,想必是觉得她可怕吧。一个人活得完全不是她自己,不是可怖吗?
“我绝不要活在她之下,也绝不要活得和她一样。”萧如丝扯下花瓣,扬上青空,姹紫嫣红就像宫中数不尽的女人一般。
高傲如她,卑微如她。
赫然,苍婧擡起明眸,若有深觉,“一个人当真能忘了自己是谁?”
“就看是为了什么,于我而言,不就是为了公主的期冀吗。”萧如丝说得平淡,目中早已殇然,望向那远远的高墙。
“也是为了你的来日,”寒意缠入手腕,苍婧扼住萧如丝的手,痛得她一惊,映在眼中的却只是明媚善籁的女子,“你的家人就在这里,因为你的妹妹自觉无颜见你。”
苍婧推开了尘封在萧如丝记忆中的门。许久不见的家人都在萧如丝脑海里重现,一年未见,萧如丝忆起了长姐萧梅,妹妹萧素儿,还有一个长兄萧然。
门彻底推开,萧如丝心怀百感,有相见的喜悦,亦有相见的悲伤。
萧如丝眼前还是茫茫一片之感,就听得屋内传来一声惊叹,“妹妹如今显贵,我可也沾光,日后可娶个媳妇了。”
萧如丝眉头一皱,正是萧然怀揣着诸多恩赏,玛瑙环,青瓷碗,灵玉觞,珍珠玉器,黄金银物。
又是一手扶在萧如丝身侧,将她轻轻拉过,“妹妹可过得好吗?”
萧如丝才有了一份笑容,“长姐过得好吗?”
“好,我们都好。”萧梅笑脸盈盈。
萧如丝却未觉有多好,她看到那个依偎在她妹妹萧素儿怀中的婴孩,一下就沉了脸。
“这个孩子是……”萧如丝惶惶问道,萧素儿却是不言。
纤瘦的十指一瞬扼紧,清秀的佳容在此刻唯有惨白。萧如丝的心底都是惊涛骇浪,在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再也无法抑制了。
一年前萧素儿认识了一个小吏,有了身孕。
苍婧把小吏找来,问他要不要娶萧素儿。
萧素儿天真地以为那个男人会应下娶她,谁知道只看到那小吏当场吓得腿软,跪在苍婧面前痛哭流涕地求饶,不停地说,“不是我的,绝对不是我的,我根本不认识她。”
萧素儿是满心欢喜地等待婚事,等来的却是抛弃。
那小吏做出一副苍婧是来算账的模样,哭哭啼啼只求保命,死咬着萧素儿素未谋生。
其实又有谁来找他算账,只是来问个婚事。
小吏甚至立下了永远不踏入公主府的毒誓,归了乡。
听说他归乡后,娶了个门当户对的妻。
到那时萧如丝才知,不是小吏不敢,是他根本不会娶一个女奴为妻。
萧素儿就这样被她的男人抛弃。
那时萧如丝便怕了,她惧怕为奴的轻贱命运,如她母亲一般被弃之如敝履。
萧如丝怕,如她母亲一样的命运会不停地往复在她们姐妹身上。
她的母亲就是个讴者,把一生的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她相信男人的情话,相信他会回来找她,带她脱离悲苦的人生。
于是男人来了一个走了一个,从来没有把她带走。
她有了这些男人的孩子,可是孩子的父亲从来不承认他们,所以他们只能姓萧。
有时候萧如丝甚至怀疑,她的母亲是否能分清楚哪个孩子是哪个男人的。
所以,萧如丝决定为自己争上一回。
那一夜,就算他叫着别人的名字,就算她的心千疮百孔,她也决定入宫。她不做那个等待男人回头的人。
萧如丝入宫前给了萧素儿一碗堕胎药,萧如丝以为这个孩子已经没有了。
可她如何想到,她那愚蠢的妹妹竟然把孩子生下来了,难道她还指望那个男人回来找她?
有时候一个孩子换来的只是一条死路。
赵瑜的死仍历历在目,萧素儿的命运又就在眼前,萧如丝的执着也变了。
又是那些金银珠宝晃在眼前,萧然还在喃喃自语娶妻之事。
萧如丝的眼神变得空洞起来,萧梅拉着萧如丝出了门,在身侧宽慰,“哥哥和素儿,一个是长子,一个是最小的女儿,母亲的关照对他们多些。你也别怪他们见识短。”
“看着他们两个,我就想起自己是奴。奴是什么,就是个主人的物件。这两个,一个不求上进,到现在也娶不到妻,一个是认了命,又蠢又被人骗。”萧如丝恨那两个不成气候的手足不争气,哀默不已。
“他们两个心性差些,与你和萧青不同。若非是在公主府邸,公主宽厚待我们,换作在别的府邸,早已不知了生死。你不要和他们计较了。”萧梅道。
萧如丝一下委屈起来,倚在萧梅的身旁,“我们总是苦了长姐,以前我们又穷又苦时,你做别人的外妾帮母亲带大我们,还要让我们读书习字。人穷不能志短是你说的,我才知道不能甘心为奴,不能做别人的外妾。”
萧梅捋了捋萧如丝的额发,“别提那档子事了,那时候日子苦,又未识得公主,只有个年轻貌美的身子攀附男人,哪里知道有其他路。何况那夫家死了很久了,不提了。
你知道听长姐的话读书习字,萧青他自入府邸,就自己拼了命去学文习武,你们两个得以出人头地,长姐就已经很高兴了。我虽然不懂宫里的事,但是我知道他们难免拖累你们。放心,我看着他们。”
明月皎皎,乱华蓄落,清颜白衫起舞恭贺,奏之桃夭,宜其家室。
萧氏亲眷皆在席间而坐,其乐融融尽是天伦。高位上的苍祝酌着清酒,赏着歌姬起舞,也是祥和安宁。
萧梅向萧如丝招了招手,萧如丝便向苍祝道,“妾身与长姐说会儿话。”
苍祝歌舞看得有兴,道,“去吧。”
萧如丝走向萧梅,萧梅拉着萧如丝,在她耳边道,“萧青不像哥哥那样,他是上进之人。如今已经十九岁了,还没成婚,若是什么好女子,替他上上心。”
“我早已上心了,”萧如丝掩袖浅笑,招了萧青坐在案前,“那日让你见的女子如何。”
萧青一愣,目光虚无,不知怎的转过了头,凝着片片珠帘,斑斓的光波似梦似幻,惹了神思。
“萧青?”萧如丝喊道。
萧青全然不曾听见,临光拂动的帘子照上了一抹温煦,映在他眼中。
萧如丝惊而望去,只见珠帘轻摇身姿纤盈,迎面走来的苍婧如远空的艳阳高不可攀。
萧如丝一动手指碰了玉觞,玲珑声响叫她自己慌了神。她依稀想起些过往,惊涛骇浪顷刻涌在心口。
萧如丝匆匆起身,走向苍婧,挡着萧青的目光,“公主入席吧。”
可苍婧还是察觉了萧青的目光,侧目望去,他顿时露出了笑容,灿烂温净唯有阳光可以媲美,她眉心一松,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