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流星,密士出动
一夜未安眠,晨时有云霞。萧青带着苍婧驰马而出,一路逆风而行,踏遍旬安山河。二人各骑一马,一路风,一路云,都是世间馈赠。
无论有多少悲喜,在乘风之中,皆可化为乌有。
萧青带苍婧到了玉台山的山巅,与她同坐山巅,让她看看大平的军营。
此刻正值行军操练,群山峻岭,遍布兵马,若江海壮阔。大平百年来,从未有此盛况。
有此盛况,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其实想想到了现在,我也帮不了陛下什么了,”苍婧释然了离开,却还释然不了与苍祝日后陌路,“我更处理不来和陛下的事。”
“陛下只是心里暂时过不去,时间久了就会过去,”萧青抓住她的手,指尖穿入她的指缝,牢牢地握着,“以后我就常在他面前提我夫人如何如何,看他是什么脸色。”
“你又耍赖。”苍婧轻斥,嘴角微扬,在苦顿中有了些许笑意。
“耍赖又如何,他以后寻不到人比剑下棋。要来就来我府邸,你看他能屏到什么时候。”
“你总是这样。”
在萧青这里,天底下就没有什么死结似的。大不了就耍个无赖硬着脸皮。
日后,苍祝那张死气沉沉的脸上,又要多被萧青气上几回。苍婧想想苍祝那脸色,别提多丑了。
“你就当陛下给你放个假,现在只要想着做我的新娘。”萧青靠她很近,就想一睹光华潋滟。
她避开他的耍赖,他就又歪头过来。苍婧被他逗得咧嘴一笑,又娇又气,“你甚是讨厌。”
萧青垂着嘴角,眼睛张得大大的,“再讨厌也是你的了,我给你的婚服都已经备好了。”
萧青学的可怜样实在让她气全消了,“不穿之前那一件吗?”
“那一件已经看过你穿了,我们换一件。”萧青晃着她的手,一副对自己的精心安排甚是满意。
她陪着他恣意欢笑一回,“还有这样的?”
“如果可以,娶你几次,我就给你几回新衣。”
苍婧的手被他握着,她就一凑在他脸前质问,“哪里能让你娶几次的。”
“你每天都是我的新娘。”他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叫她离得近些。
彼此相望,倒非脸红心跳,萧青却有偷得零嘴一般的得意。
她仰头看着他。他面容俊郎,经一年风吹日晒,天地为他雕刻上了硬朗的线条。脸上每一寸恣意高傲,都是战场的沉淀。
他盔甲在身,玉树临风,眼中已可傲视万物。这样气势凌人的大将军,在她面前却总是那么黏人。
他低头作弄,故意用鼻子蹭了蹭她的脸,她微微闭眼,脸怪痒的,“好了,你得去军营了。”
“都把你带来了,一起去吧。就当送我一程。”萧青拉着苍婧起来。
山间峰峦,一道白光划下。白昼流星横飞而过,难见光芒万丈,但它短瞬的白光亦是熠熠生辉。
它飞速而去的白光使萧青驻足,流星坠向大地,萧青却见不同之物,“你说它像不像一支箭穿向大地。”
苍婧同望那阵光束,“可大地可以挡住它,不被它穿破。”
光芒就在它远去的边缘消散,萧青忽有所思,“如果将士遇到利器,不被穿破身体就好了。”
“恃吾有以待也,恃吾有所不可攻也。减少损兵,护将士之命,就是你所想之一?”
“是啊,可如果每个人都有金丝软甲就好了。那是宝贝,听说现在都没人能再做出一件来。”
“金丝软甲是先祖之时寻人所致。听说每一根金丝细得看不到,密封在一起才刀枪不入。当世只有两件,一件随了先祖入葬,一件是被赠与陵城侯。”
苍婧摸了摸萧青的盔甲,他身上的战甲是革甲,以藤条、木片、皮革而制。已比平常人的衣物结实很多。但在战场遇利器,还是难挡。
所以苍婧在他第一次出征时,给了他一块金牌,以防性命之忧。
苍婧忽然灵光一现,“我不是给过你一块金牌,如果有很多这样的金牌呢?就像鱼鳞那样成为一件护体的衣服,”说完,她又觉得不切实际,“不过哪有那么多金子给八十万大军。”
萧青倒如醍醐灌顶,“不用金,可以用别的,”他思之片刻,“古时有青铜护甲,可那太重了,后来没有人穿了。对了,可以用铁。你父皇的剑就是用铁造的,比青铜轻巧。”
“你是说打铁片吗?”苍婧猜测。
萧青拉苍婧起身,“走,去军营。”
“去干什么?”
“军营里我找不到会画画的,还望夫人帮个忙。”
那这个忙,苍婧是自然要帮了。
萧青带着苍婧上马,长驱直入到了城北军营。
苍婧对着萧青一身战甲看了看,就执笔墨,画下了她在山顶时想到的铁甲。
铁甲以劄甲为式。铁片编织成一片甲,护住身体。
画完了,二人一起端详起来。苍婧还是觉得不满意。
“总觉得还不够?这手腕,脚,脖子都是露在外面的。”苍婧指着这几处,真想全画上了,这样就会少受伤。
“这已经是够多了,你总不能让人套在铁里,就露个眼睛吧。那人还怎么跑来跑去?”
他只是开个玩笑,苍婧却感念他们不易。
“眼睛我也舍不得你丢在外面,”苍婧又摸了摸萧青的战甲,他的胸口,肩头,手臂,都是最容易受伤的地方,“无论有多么充足的防护,也终究是要踏上血海,将士在战场,总会有性命之危。”
“万事不能周全,尽人事,听天命,”萧青拿着画走向营外,“陆平安,去找铸铁人铸铁片,铁片需四角穿孔以做编织。多找几家同时而铸,来个上万片。”
苍婧紧随而后,“不如先按襄儿的个子做一件看看。他个子小,用的铁片也少,做个成型的样式更会减少时间。”
军营忙了起来,皇城却很安静。
这是苍祝在皇城里见过最冷清的时候。即便月满无亏缺,一望皇城皆苍凉。故他下令,皇城夜中灯火不灭,愿微弱之光照透悲凉。
夜观奏书,圣泉宫中皇城军来回巡逻,新任军长吴广仲持剑而立,警惕观望。
自令皇城军严守圣泉宫以来,这样的身影屡屡可见。刀剑盔甲之声,苍祝从一开始听不习惯,到现在已经听若无声。
苍祝挑灯夜阅,听得几声“呼呼”声,一瞧是王全侯在一侧,打着盹。
苍祝本想罚他一罚,可想着,“这老东西身子熬不住也是正常,罢了。”
苍祝一笔笔划过,看到了萧青所奏。
萧青的奏书夹着一副画。他折得可好了,就夹在奏书正中间,生怕苍祝看不到。
事出反常必有妖,苍祝敏锐地嗅出萧青又想做什么无赖之事,都不想打开这画。
萧青奏书道,“臣在想变革将士盔甲,有一幅画,请陛下阅之。另,画不是臣画的,臣不会画画。”
不提作画之人,却又说非他所画,苍祝甚至不用猜上半分,就知萧青何意。
于是,苍祝先行在奏书上写道:“军中有画师,弥补大将军不足,甚好。”
随后,苍祝还是打开了画。
“萧青是不是特别知道朕容易多想,所以故意为之?”苍祝喃喃自语,于是就不再深想,免得再上了萧青的当。
此盔甲所思与众不同,苍祝只当萧青纸上谈兵。又批阅:“此等之事,还是以成果为重。”
苍祝伸了个懒腰,正显困顿。
此时,一盏清香之茶递来,“陛下,这是安神茶,陛下饮了就歇息吧。”
苍祝接过茶,“老东西,你打盹还知道还知道审时度势,本事不小。”
王全一惊,不好意思道,“陛下恕罪,老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睡的。”
“这么会察言观色,”苍祝饮上一口清清神思,万般不得其解,“那你说,萧青为什么就爱戳人痛处,不是耍赖就是直攻腹心。”
王全捂嘴一笑,“大将军若不会这本事,怎么能一战韩邪,又把长公主哄到手。”
苍祝一低眸厉眼道,“朕让你提这个了吗?”
“老奴失言。”王全双手接回茶,朝殿外走去,且闻背后苍祝轻言。
“老东西越来越没轻重,也和萧青学。”
王全却是一笑,心中道,“大将军不求权贵事,陛下放心得很。”
行出殿内,明月当空,王全仰头一望,赏月舒怀,却见圣泉宫上空有一道烟火。烟火古怪无声,如血色利箭直指而来。
“护驾!”
闻皇城军军长吴广仲一声大喊,王全手中茶盏尽落,连忙奔回殿内,“陛下,有刺客!”
当空的烟火在圣泉宫之上绽放,血色之箭亦在大将军府邸上空出现。
夜中正是人人酣睡时。突闻细碎声传来,行过战场的萧青本能地惊醒。
他翻身一拉被子,身侧人不觉,正翻身搂住他。萧青一护她后颈,顺手一按她脖后,她茫然惊醒。
他的唇就在她耳边轻启,“别出声。”
夜正黑,看不出什么,但萧青凭着听觉能够感觉有人靠近。
那个脚步声很轻,应是专门训练过的人。
他已经越来越近了,萧青一手紧抓了被子,苍婧从另一头可看到一把刀正在萧青身后举起。
她屏息而凝。
萧青一甩手,一床被子随之而起,迅猛地朝身后打去。有闻一声刀落声,萧青拉起苍婧直往屋外跑。
二人赤足鞋履难着,苍婧边跑边喊,“快来人,有刺客!”
一开门就是道道利箭,萧青一推苍婧。二人躲至门边,利箭正扎着门缝,门框。
进之不得,退之难退。借着月色可见,里屋的刺客又正提刀而来。
“萧青,小心后面!”苍婧惊声一喊。
萧青立刻弯身后退,习刀之人擅砍之。而萧青是习剑之人,只练得一术,就是迎风而变。
夜色之中,萧青凭之听觉,探之刀风,身影快速躲闪。他手边顺手拿上一利器挡下了一刀。
岂知此物是苍婧的簪子,华贵之物坚硬,一刀下来未断,就是好不顺手。
“婧儿,你这簪子我改日赔你。”萧青翻身一跃,将簪子插入了刺客后颈。
刺客大嚎一声,浑身如断骨般抽动,手中刀也落。
苍婧捂着耳朵,此类凄厉之声她许久不曾听闻,如惊涛骇浪在心底激起血色。
眼前两道黑影扭打在一起,她只能知道萧青就在前方。
她有一瞬麻痛。血雨中一刀又一刀地砍杀,李温讽笑她什么都不配得到。那个画面不停地在苍婧脑海重现,血怎么也擦不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