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能!你可以赢他
那些过往之事,萧青还是埋入了心底,因为苍婧选择遗忘,她想要最好的时日持续下去,萧青又岂会不成全。
于是,无人再去提及南山楼里的一切。苍祝也好,萧青也好,看起来就像往常一样。
只是有些事,已经暂缓,便是那长公主的婚事。
席间也有笑谈,笑容皆是浅浅,苍祝总是不可避免地露出一分畏惧。有件事只存于苍祝和萧青之间,而这件事对苍祝而言,又大多皆是输局与震撼。
相谈无言时,丽河的军报突然传来,激起了千层浪。
早朝的钟声响起,朝堂之上,苍祝宣之,“北境丽河之地已陷入混战,魏广在丽河镇守。但韩邪之兵在丽河袭之又走,走之又来,这是一批前赴后继,死咬不放之徒。”
回荡在萧青眼前的,是那一日旬安城的劫难。
“这伏耶到底狠厉,他回去就夺回了单于之位。按韩邪人的性子,他应该杀了阿迪勒,但他没有,反而让他为先锋来攻我们的城。”伏耶让苍祝胆寒。
他又看到那个笑着看他杀人的单于。他让一个在王位上溃败的君王去冲锋陷阵,这是对阿迪勒的羞辱,他会像个疯子一样,杀红了眼。所以阿迪勒来势汹汹,横扫千军。
可在伏耶面前,溃败的君王何止是阿迪勒,还有苍祝。
“他不仅利用阿迪勒,也在利用我们。他要我们杀了阿迪勒。阿迪勒死在敌军手下,而不是他的手下,他就是韩邪最为仁慈的君王。”萧青萧青已如在战场一般见了他。
“仁慈?”同为帝王,苍祝深知那是虚伪,“伏耶是个可怕的人,他既然肯学大平学识,自也用之有道。可他是个韩邪人,韩邪每年都要来犯,就是要吞下我们的城池。光是防太过被动。”
“那就只有攻韩邪了。”萧青握了握他腰间的剑。
舆图上的北地仍然一片空白,只多了朔方一处。萧青如望着迷雾。
但苍祝却在热血沸腾。转守为攻,一洗前耻。
心意已决的帝王走下高位,与大将军平站一处,“萧青,要多少兵马你来定。此行征战,一切都交付于你。”
萧青剑在腰间,撇去了诸多思量,擡眉间无多退缩。前路不知,可将士血魂依旧,“韩邪此次还有兵马扰乱西南,北部军营全体将士行守战,我们行攻战,奇攻即可。城北军营五万兵马随臣出战。”
征伐已定,内朝之官率先作揖道,“我等将静候大将军归来!”
苍祝正是振奋,一拍萧青的肩。
“陛下三思!”
一声三思落地,苍祝满腔憧憬又被浇灭,他正是期待着一回攻战的胜利。
苍祝回头冷望,见那上谏者是刘昂。
“又有何思。”苍祝问。
“陛下不可轻易动用攻战。兵者实为凶器,动兵将损国力。”刘昂厉声劝诫。
“现在这个时候,你和朕谈国力。那试问你有何高见,能阻韩邪削我国力?”
刘昂淡然道,“臣认为北境已有雄兵,丽河有魏广将军为守,不必动兵。”
苍祝陡然灭了心热,“你还真的要靠魏广?”
“飞虎将军定可阻韩邪入境。”
苍祝压着心头憋闷。
刘昂其后温非又道,“陛下,依以往之经历,从先祖到先帝,每每欲伐韩邪,都使国陷入困境。唯是和亲不再言兵,才能使天下富足。”
苍祝听之眉目紧皱,咬牙切齿,“你现在又想让谁和亲?”
此时皇族公主又有何人呢?只有玥儿,她才刚学会叫爹爹。如此之言,是在初为人父的苍祝身上烧了一把火。
温非顿时吓得不敢擡头,“臣的意思是,陛下不动兵伐,则不激韩邪,韩邪也不会大举进攻。”
“陛下三思,勿行征战!”九卿各臣附议而上,一声声冲击而来。
“好,好,”苍祝拂了拂袖,坐上龙座,“那朕就不动兵。”
苍祝扶着额,遮着他已昏暗的双眸。
“陛下英明!”
又是一阵阵冲击之音。
苍祝脸上晃过虚无一笑,一指温非,“朕让你为北地郡官,你能否阻韩邪入境?”
温非始料未及,不知苍祝何意,但生胆怯,“臣无能为力”。
苍祝再问,“那你为县官呢?”
帝王再度发问,温非已然发抖,“臣不能。”
苍祝继续问:“那朕让你管一个烽障呢?”
温非吓得跪倒在地,不敢擡头,闭着眼横了心道,“臣能做到!”
“好,那即日起,温非就去北境丽河掌管烽障。”
帝王一令下后,便是退朝,温非当场吓晕在堂。这是帝王的一场贬斥,温非由着人擡出了朝堂。
朝罢时是个阴天,满天昏沉,不见日月。
“朕原本以为会简单些,朕也想像你一样速战速决。朕一层层扒着朝堂的皮,想要改变这个朝堂,扒下一批又一批臣官,没想到……”
“没想到到最后扒到了根,九卿百官长在了大平的根里,不可能一起连根拔起,那会令整个朝政崩塌。他们容不下我,连成一体齐抗。”这般少年将军,似失往日热切。
“可这个朝堂要改变,一定要改变。韩邪会死咬不放,我们面临的不会只有一场进攻,是日后几年,十几年。如果他们还是这样,大平永远不会好,”
苍祝不敢擡头,“你埋怨朕吗?”
萧青没有回答是或不是,他只说,“我是个俗人,贪恋俗世。婧儿与我在这件事上亦然。”
“对不起,是朕还不够强大。朝堂的一心,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达成的。”
萧青望着天边,沉默良久。许久,他道,“是我们想得太好。”
苍祝不知说什么好,萧青没有以前那样执着了。沉默了许久后,苍祝问,“替朕放伏耶回去,后悔吗?”
与伏耶的第一回见面,是苍祝生平的耻辱,他绝对不希望再多的人知道。而伏耶给的威胁是天下皆知,这对大平的帝王而言难以承受。他把选择交给了萧青,确实是他退缩了。
“我做的选择,那是我的事。”萧青决意承担起这场选择的后果,那时也不单单是因为苍祝才定下的抉择。
萧青提剑而去,天色压得低,直把灰暗映入了萧青的眼里。
圣泉宫的秘殿又有一场集结。
苍祝在内朝之官面前露出了朝堂难见的一面,他喝了几口茶,就扔碎了茶盏,“这帮九卿朕忍不了了。他们不像之前那帮奸佞,他们是以着忠诚为刀剑,以着高尚为权谋,实则是一群为己之徒。”
帝王的愤音让内朝之官不敢接声。
只有杨贺问,“陛下可要下棋吗?”
下棋,这是曾经杨贺教过他的,只是很少再和苍祝下过了。
今日不得不说。
苍祝拿出了棋盘,拿出九个黑子,但杨贺却挑了四个白子替换。
“郎中令掌宫殿之卫,卫尉,掌宫门之卫,太仆掌御马及马政。这三个官署为宫中之官,自陛下统领大权以来,不敢二心。典客掌外事,算是最忠正之流。”
这四颗白子一下,就是九卿有一半不必顾虑。
杨贺指五枚黑子,“廷尉掌司法,编拟本朝律吏,但并非与陛下同心。宗正掌皇族亲族内务,游走皇家亲族,外戚亲王之间,最是八面玲珑。奉常掌宗庙礼仪祭祀,属九卿之首,以礼为教,最是顽固不化。治粟内史掌租税钱谷和国库收支,油水多,利益大,心思野。少府掌供奉皇族山海池泽之税和皇家衣食起居,阿谀奉承,又常是贪心。”
苍祝用心看了片刻,拿出四枚白子落在黑子之下,“奉常再怎么说是礼官,他无什么实权参与朝堂之事。宗正骆史家,治粟内史钱侍良,少府余幕生,廷尉吴思源。这四个人,四位大夫先行会会他们,探探他们的底。”
杨贺又拿出了一枚白子,落在宗正之下,“此外,刘昂是个异类,他隶属宗正官署,却也不是个俗套人。就是性子耿直,不太识得别人的圈套。”
“他这个人有用时是真用,没用时是真没用,”苍祝又踱步片刻,取白子替一黑子,“先取廷尉,拿下司法,法为君用,方有来日。”
满城梅花盛开时,未见婚礼喜事,反迎韩邪侵袭。
皇城里好不容易筹备的喜庆荡然无存,什么都搁置了。在温非被贬后,皇权皇威悄然退缩了一步。
昭阳殿里备了甜糕甜茶,萧如丝不断给苍婧夹着糕点,“陛下也很难受,不敢见你。”
糕点香甜,闻着就好吃。只是人不好,难以下咽。苍婧吃了几口就没再吃了。
玥儿也睡着了,昭阳殿安静得很,苍婧陡然不喜欢这般安静了,直让一些悲事都在头脑中涌来。
萧如丝面色也不好,她舀着甜茶,手一抖,便是低声一问,“为什么这么难?。”
甜茶洒在了案上些许,苍婧扶住萧如丝的手,拿过她手中的汤勺。
“知道为什么他不从说另立新后吗?”苍婧替她舀着,多少也想饮点甘甜,润润口舌。
萧如丝缓缓坐下,“就是怕这样的局面?”
“是啊,他可以杀鸡儆猴,可以下圣令让众臣朝拜大将军,但一旦要打韩邪这场仗,朝政就不能太过动荡。立一个皇后简单,立一个大将军也容易,可若是立与所有名门贵族都不同势力的人,那就是颠覆整个朝纲。”
萧如丝黯然失色,这就是他们。他们的存在,就是在颠覆世间。那必将引来反咬。
一碗甜茶落在萧如丝面前,苍婧随后浅饮了一口,“你与萧青的出身注定了他们的另眼相看,加上你们不与他们同谋。征战意味着苦日子,对名门贵族而言已是不满,若再进一步,陛下还做不到万全。”
萧如丝捧着甜茶,“是不是萧青若是像萧然那样,他们可以攀附得上,也不会有任何意见,反而欣然接受?”
“可惜不是,那么就得往死里压。一个西瓜分的人多了,自己吃到的那份自然会少。何况是权势地位?”
梅开正盛时,温非踏上了前往北境之路。
前来送行者不多,唯是刘昂送了他出城,别时与他道,“丽河正值动乱,我已与魏将军书信,他定会保你安然。”
温非作揖谢罢,心中多是不安。
行路马车桥上而过,桥下正是流水三千,轻舟泛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