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坏,我想变男人
魏侍医用了别人的方子,萧青和苍婧都瞒了下来,没有告诉任何人。
萧如丝饮了几天药,身子好了些。她一人坐在庭间,好好地看了一会儿昭阳殿。
她从来没有仔细看过这座宫殿。从搬入这里再到玥儿出生,日子都觉匆匆忙忙。
念双端来一碗白薯粥,用了粘稠的米熬制,加了甜甜的白薯。
“萧夫人,喝了这碗粥,要再吃些栗子吗?”
念双总叮嘱她多吃些五谷,那些侍医开的补药就少吃点。萧如丝不知为什么,但念双盯得紧,一日总是给她备各类五谷。
萧如丝不想念双再难过,就应了她。
“念双,我有时候真不明白,你为何待我这么好?是因为长公主吩咐了你,你听她的话吗?”
念双实诚地点了点头,“一开始确实是长公主吩咐的我。长公主她是好人,我不漂亮又不会跳舞,还贪吃,她在陵城看到我流落街头就买了我。她让我进宫照顾你,我就去。”
萧如丝不由自主地一笑,“她好像特别容易可怜贪吃的人。”
在陵城那会儿,萧如丝也总偷偷跑苍婧的院里偷东西吃,苍婧从来没把她抓出来。后来真的去了苍婧院子里,她那院里好吃的可多了,她从来不吝啬。
不过,那时的萧如丝还是顾着主仆之别,在苍婧面前总不敢多放肆。如今想想是颇觉可惜。
“我待夫人好,也是因为夫人是好人。”念双依着她道。
萧如丝不觉得自己多好,她反觉得念双怪傻的。念双是个清秀姑娘,陪着她在宫里已经很多年了。
“念双,你是个嫁人的年纪了。我给你寻个好人家吧。”萧如丝看这个好丫头,不想她在宫里孤苦一人。
念双却没好气道,“我不嫁人,嫁人有什么好。都是伺候人,伺候男人还不如伺候夫人。”
萧如丝话到了一半,就咽下去了。是啊,嫁人有什么好了。她以为她和母亲不一样,她寻的夫君是天子。
可是说到底她还是个妃妾,天子的妃妾和她母亲那样有什么区别?
没有。
昔日的恩宠留给萧如丝的是两个孩子,还有她的苦苦等待。
萧如丝身子好了后,苍祝来看过她。他面容之间如释重负。萧如丝看出来,那是一种终于不用做选择的释然。
很快,宫里多了一个姜美人。
对萧如丝而言,可怕的不是看着别的女人得宠,而是萧如丝意识到她变得和她母亲一样了。
她不会争了。她甚至懒得去争,她看穿了苍祝的手段,不过又是一遭制衡之策。他在和苍婧萧青赌气也好,在认真也罢,凡与他们有关的人,无论亲疏远近,都成了他棋上的一子。那么萧如丝也不例外了。
萧如丝喝完了粥,就困了,“念双,我想在太阳底下睡会儿。”
萧如丝的身子越来越懒,不想动弹,随那宫里多少欢声笑语,多少寻欢作乐,都和她无关了。
她没为自己做选择,但孩子给她做了个选择,他就是拖着她。不想她多动,也不想她多想别的,就想她好好睡觉,好好吃饭。
念双收拾了收拾,拿了一床小被子给萧如丝盖上,“见着太阳就好,长公主和长平侯很少能见到了。就太阳能给人暖和”
萧如丝侧身躺下,怪是想念他们,那一天他们来过。
那一天她后来醒来,没有睁开眼。她听到了苍祝的声音。
他不是来看她,是来正告苍婧和萧青,“你们不应该来,你们没有规矩,不能每回都因萧夫人的事跑入宫里,”他要立规矩,要严正的规矩来约束所有人。他还下了圣令,“做妾要有做妾的样子,无故不得出长平侯府。”
萧如丝什么都听到了。他们担心她,来看看她,这也有错。
她捂着心口,痛得浑身难受。她终于发现了,苍祝说交出的那颗心,她捧在怀里念念不忘的真心,里头空空如也。
从那天以后,萧如丝就没有再见过苍婧和萧青。
一断皇城路,燕雀却在堂前安了家。
细雨时分,一盘棋在细雨檐下落着。棋落半,牵一发动全身,如若当今。
想人人为帝王棋盘上的棋,想尚不可动上一动,怕殃及周遭。苍婧眉眼浅落,手中之子尤觉粘手难落。
又闻苦叹,对头的人眉间苦闷,举棋不定。
苍婧敲了敲棋盘,“这一步对你不难吧。”
萧青撑着脸颊,目光游散,“对我也难。”
他少有露出愁容,特别是在这当口,一点愁思都显得可怜。苍婧离了棋盘,坐到他身旁,那里地方窄,她硬挤了进去。
萧青往后一让,反被她一拉,她整个人就靠在他膝上,眼巴巴地看着他,“你这又是观棋观到什么,难成这样?”
她也是个可怜样,少了很多凌厉。萧青忍不住摸摸她的发,“是小事,我知道怎么做。”
就在那一瞬,她眸子一敛,他如个猎物似的被她扑倒在地,“这个时候要瞒我一件事的话,从今天起你就一个人睡。”
“你这是刑罚过甚。”萧青喊冤叫屈。
可苍婧就是不松口,“本朝律法由张御史定。以张御史的刑罚论定,那就是本宫想怎么罚就怎么罚。”
苍婧两手按着萧青的双肩,不知她的衣露了一半,他瞧得神思涣然,就给她拉了衣襟合了合。
“不许动!”她斥道。
萧青又把合上的衣襟给拉开了。
她的眼沉得更深暗了,可他忍不住叫屈,“你说不让我动的。”
“你讨厌。”苍婧坐起到一旁,不想理他了。
那耷拉的衣领便斜着一角,半肩露在外头。
须臾,臂上挑着两指,苍婧看到了当做没看到。
萧青勾着衣领给她提了上去,“陛下下令要择贤士,内朝之官都选士养士。昨日他以一题治国安邦,要臣官令贤士作文赋给他,以择能臣。我也不例外。”
细语绵绵如细丝,看不尽,理不清,扰人心。
苍婧已是积了恼,“他不让我出府,不就是怕我心眼小,防我和他作对给你选士养士吗?现在倒让你做这件事,是看我不出府,就来试探我。”
人一旦生分起来,就开始心思不宁,又开始怀疑这怀疑那,苍祝的多疑没有变过。他总把一些事想得过甚,防得太紧。苍婧不顺他的意,他就会想她会和他作对,他要防着她选士养士,才下了那么一个令。
而这个令又不是强令,就是试探。苍祝想看她会不会出府,会不会动手。苍婧便一日未出过府。
“他确实是嫌我太悠闲,觉得不太正常。”萧青道。
举国上下挑选贤士,张御史、尚书令、四大夫皆亲力亲为。内朝之中,唯有萧青特别地悠闲。萧青和苍祝的每一次相见,都是别去匆匆。
在尚书台,在朝堂,政事论罢后,萧青总是快快离去。由此才被苍祝看得不爽快,特意将他拦下,要他呈贤士之文。苍祝总是不信他们在府邸真的这么悠闲自得。
“他别的都变了,心眼小倒是没变。你若选士养士,他还不跳了脚来捉你的过错。选士要为他所用,养士者可没什么好下场。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这种事,在帝王家不算少数。”
“所以我没打算交差,”萧青已经决定明日早朝空手而去,“你这几天总不高兴,何必再添些火,这些小事就交给我处理吧。”
檐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惹了些许欢喜,那些忙忙碌碌的影子就是前些日子看到的燕雀。它们衔泥无停歇,赶着在盛夏前赶紧筑好巢。
它们多好,简简单单,热热闹闹。苍婧望着细雨中来回奔波的身影,目光一长就再未回到席旁,“反正火都这么多了,再添点有什么?”
“你不放心我,我是知道的。”萧青晃了晃她,求个顾盼。
谁知,她竟道,“我现在特别想变男人。”
“你不会是学了我吧。”萧青有那么一点难以招架,都怪他前些日子说当男人不好,这会儿她觉得当女人不好了?
“我照着你的自省想想,当女人有什么好。变了男人,有很多事做不到的都可以去做了,很多在意的事都可以不在意了。”
萧青极为认真地审视了番他的夫人,“你想变男人,是想离开这里吗?”她一直向往着自在的天地。他想,她看着天地也许比看他还要心动。
她没有否认,更是欣然憧憬着,“如果我是个男人,我一定冲了出去。当女人就是太容易被束缚,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总放不下情分。我若是个和陛下一样的男人就好了,和他一样放得下多好。”
萧青低头一抵她的肩,“那这样,你若当男人,我就当女人。”
“谁要你当女人,我们拜把子当兄弟。”
他听得直哆嗦,“一会儿和我做姐妹,一会儿和我做兄弟,你什么意思。”
他这么一说,苍婧没忍住,咯咯一笑。
任凭萧青板着脸,她一边笑着一边继续道,“我若是男人,我就不成亲,我当个坏男人,我逍遥快活。”本就是胡诌八扯,苍婧索性说得更厉害些。
萧青头一回听他夫人这么暗藏的心声,“原来你这么坏。”
苍婧懒懒靠着他,“对,我就是坏。喜欢一个人有什么好,成天挂在心上累死了。”
“你把我挂心上,我自然也把你挂心上的。”他说得可怜动听。
苍婧回身入他怀里,靠在他身上,想当男人的她还是有着女人的可爱模样,“我小心眼不行吗?”
萧青顺势搂住她,“好,我们婧儿要小心眼就小心眼,小心眼也是个可人。”
他哄着,她才顺了些心,“明日上朝,你就拿一文赋给他。”
萧青诧异,“莫不是夫人要给我写篇文赋?”
苍婧无一点妥协之意,“他不小了,是他这么选的,那他就得承担起这个选择的后果。”
萧青一眼看穿了什么,顺着她的背捋过她的发,“你不会想用一篇文赋把他气死吧。”
“他才不会被我气死,他只会被自己烦死。”苍婧朝萧青身上一赖。细雨绵绵不绝,唯是他身上有些阳光的熟悉气味。
“那我真是得了大便宜,有夫人文赋,不知抵别人多少贤士。”萧青有些得意忘形。
苍婧这才觉得亏了不少,“你这么说,我该收点赋金。别人养士呈文,多少要夸耀特别之处,以此上荐能臣。再不济至少说个他赋金极高。你看单是司马长君写赋都已水涨船高一字千金,我给你写又无名,还分文不取,算什么。”
“夫人要多少赋金,我可以给的。”
轻纱耷落在他双臂,遮了锦缎,她直望而来,“你不是说,你的俸禄都是我家给的。”
“除去俸禄,我就什么都不值吗?”他微起了身,高挺的鼻子迎上她的鼻尖,“阴雨连连无事可做,我可以用点诚心,慰劳夫人劳苦用心。”
她抽身而去,纱织从他手中滑去,难以抓住一缕。
萧青坐在一头,两眼呆呆,“不要我的诚心了?”
她站在另一头浅望着他,“你的诚心值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