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烟花,浪漫尽毁
苍祝一扇敲了手心,望阁中三人。
苍婧站在窗前,萧青站在席前。只有刘昂坐着,端着个酒觞,看起来就像在商讨什么。
刘昂看到苍祝精神立刻来了,苍祝见他的精神劲心里就怕。
“陛下,臣有谏。”刘昂马上起身要去上谏,被萧青按了下来。
“谏什么谏,”苍祝真想转头就走,强装镇定走了过去,“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萧青憋屈不已,他一肚子苦水不吐不快,“我给我夫人贺生辰。”
苍祝满脸不信,“这种地方不是你们常来的,所以来了也没人知道。”
这奢华之地,怎么都不是萧青选来庆生之处,苍祝想定然是别有洞天。何况他派的小贩说他们看起来很怪,是定好这个时候出门的。
苍祝只是没想到,他们见的人是刘昂。是刘昂那就麻烦了。
“没人知道,你们怎么跟来的?”萧青气着半笑。
“不跟着你们,怎么知道你们背地里商量什么事。”苍祝气势汹汹地走到席间,但见席间葡萄、橙子、瓜果数多,又有杏花糕、甜米酒、红豆饵。这些确实都是苍婧爱吃的。
苍祝一步微止,好像是有点不对劲……而且这一席只够个两人座,不像宴请人的样式。
刘昂才反应过来,站了起来,“过生辰?”
一声短叹落在阁中,也悄无声息似地划过。
今年的生辰大抵是苍婧过的最热闹的一次了,来客特别的多。不过来客都不是给她庆生的,而是来捉人的。
苍祝还是将信将疑,苍婧看他就是不信他们了,以为他们在这里和刘昂商讨新政,来和他作对。
这是个敏感的时候,刘昂出现在这里确实引人遐想。
“人这么多,一张吃席不够坐,谁坐?”苍婧问。
苍祝走到了旁边空空的席,一半怀疑,一半心虚,“朕又不过生辰,让给你们。”
张长明和小贩站到了苍祝身后,刘昂则到了苍祝身旁另一席站着。
一张主席留给了今日的寿星。
“算了,一起过吧,热闹。”苍婧端了盘杏花糕放到苍祝席前。
一眼相对时,不知忆起多少往事。曾几何时,还不至于这样千防万防。谁知一条道走着走着,到了一处交叉路口就散了。虽然还能看到人,可就是不能回到原来的方向了。
苍婧行入席间,与萧青同坐。红衣明艳,相衬玉肌,配不了良辰,只能配冷情。
萧青倒了两觞米浆,一觞给了苍婧,一觞给了自己,“我给我夫人贺生辰,要说什么能不能快点说。”
“你很赶时辰吗?”苍祝问。
萧青认真且严肃道,“赶。”
“你赶时辰,那就是没多大事。”苍祝其他不知道,但萧青能有什么急事,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你侬我侬。
萧青听了很是不悦,他都已经安排了,当然赶时辰了。
苍祝以扇敲着案,一声声落皆入人心。
张长明听了声响便道,“刘都内可知犯了何罪?”
一上来就是兴师问罪,苍婧可怜地一顾萧青。他今日的苦心恐怕都不得尽兴了。
萧青闷了米浆,先缓缓这口气再说。米浆入喉,刘昂就开始和张长明争锋相对。
“我觉律法不公是何罪,我欲驳你私判是何罪?我欲与长平侯商议驳你这佞臣又是何罪?”刘昂问道。
萧青半口米浆差点噎了自己。刘昂还想找他驳了御史大夫,在此之前他也是刘昂口中的佞臣。这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张长明话间被顿了一下。刘昂真是直撞南墙,张长明又不能去针对萧青和苍婧,这两个人他没本事动。
“刘都内一直看我不入眼,你驳了我,是想驳了新政吧,驳新政你这是死罪!”张长明凶狠无比。
其实他也不是很想和刘昂争,但他没办法,总不能显得自己斗不过刘昂。这样还有何威严。
刘昂气急不已,转身到了苍祝席前指着张长明骂,“你想用对付大司农那套对付我?”
吵吵嚷嚷的听着就烦,一觞重重落案,苍婧半眼浅垂,“我庆个生辰,怎么老听个死字,什么意思。”
张长明这才换了个脸色,作揖道,“长公主恕罪。新政新法当头,有些事长公主不知,但刘都内清楚得很,他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可刘都内对新政也没说什么。”萧青撑着头望着张长明,松散之余拿了块糕点塞入嘴里。
一个长平侯没多少端重样,这是无礼。但张长明还是看了看苍祝的眼色,苍祝对萧青一点怪罪的意思都没有。
张长明就知他不能和萧青杠上,他的矛头还是刘昂,“长平侯怎么知道刘都内嘴上不说,心里不在说。”
萧青味同嚼蜡,还是装得糕点甘甜。他与苍婧相视一望,二人同有些茫然。他们不知张长明这定罪处罚越来越严苛了。
“张御史,我在军营行军法还觉有些不足。我可否请教一下,这是什么罪?若是行得好,我以作参考。”萧青以着请教的姿态问道。
张长明却有些迟疑。
刘昂讥讽一笑,笑声极冷,“长平侯有所不知,这就是张御史给大司农定的罪。大司命未言一句未出一声,却于心中妄议新政,实乃死罪。”
“大司农身为九卿其心有逆,难道不是死罪。”张长明在苍祝身后一脸严然不阿,不管这个罪离不离谱,反正他得相信。
刘昂见不得他道貌岸然的样子,扬臂间广袖颤颤,“你成天就会给人定死罪。嘴上说新政的都被你杀了。大司农被人问及新政,他没说话。你就说他唇动未出声,是嘴上不说,心里在诽议,”刘昂一身心骨宛若痛裂,“你们听过这种罪吗?张长明说这叫腹诽。”
腹诽之罪,就是嘴上不说,心里想也是罪,也得死。苍婧和萧青确实头一次听说,他们都皱了皱眉。
但苍祝丝毫不乱,面无表情,他对刘昂道,“刘都内总爱议国事,但大司农的事你又知道多少?这是大司农一人的罪,你不要掺和进来。”
话间有些暗意。苍婧和萧青听出了些,苍祝的意思就是大司农的事,不是刘昂认为的那样。
可刘昂满脸震愕,“陛下你为何听那小人之言,律法不公算不算国事,欲加之罪,矫枉过正算不算国事?”
“刘都内说话要凭证据,律法在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我判罪是秉公执法。陛下问大司农铸币之事,他可是明明白白反对铸币。”张长明道。
苍婧懒懒听着,散着的发落在臂间,一指敲着案。张长明就是说,刘昂要帮的大司农不是清白人,有些猫腻在。
她表现得漫不经心,但苍祝看在眼里,她是听着的,而且想得明白。
她和萧青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对苍祝实行新政的样子,苍祝心下又觉得今天有点太冒失了。
刘昂还在据理力争,“你今天加这个罪,明天加那个罪。你把律法改来改去,凭人意而定公准,你还谈秉公执法?”
“我所判之罪皆在律法之内,倒是刘都内为何要去帮一个不愿履行新政之徒。还屡次三番要与长平侯相谋,你安的什么心?你又与谁暗结往来。”
“那你大养贼吏,跟踪臣官,排除异己,肆意诽谤,又是安的什么心?”
阁中喧嚣不已,争论不休,朝堂乱事。臣官相对。苍祝听着,不言也不语,像是习惯了。
萧青瞥了眼目光,长长望着苍祝。苍祝不知道他那是什么表情,有点同情,又有点烦扰。
苍祝侧了个身,想告诉他张御史和刘都内二人从朝堂吵到朝下,从白天吵到晚上,只要碰面就是一山不容二虎。可转头苍祝想想自己是帝王,很久不和萧青称兄道弟了,还是算了。
天空忽起烟火,绚烂多彩绽在眼前,把刘昂的身影彻底淹没。
苍祝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又微微转头。
那萧青正苦笑道,“严太守说,旬安最大的富商给他夫人贺生辰,就是包了这里,然后给她放了烟花。”
包了最繁华的楼,放烟火贺生辰。这事他都学?
苍婧听着有点好笑,但看着这五光十色的烟花,怪是可怜萧青的。他等到了傍晚凑这个时辰,原来就是为了一场烟花。
烟花盛开,只能看一眼余光,萧青仰着头,看看房梁,又看看爱妻。生辰扰尽,苍婧自也无奈,可还是扶了扶他的胳膊,以慰他的良苦用心还有破费。
萧青悄悄一拉苍婧的手,好不失落又不能太显出来。
苍祝朝着卖包子的小贩狠狠一望。心中直悔,果然是误会了。
小贩不敢吱声。因他报的也没错啊,他们本就是看起来算好时候出门的。
苍祝无措地挠了挠额,遮着半脸避开他们两张充满怨念的脸,缓些愧意,“没想到一向节俭的长平侯也干这种事。”
烟火绚丽,本是良辰美景,可诉情衷,如今萧青只可道,“我欣赏他为夫人庆生的心。”
烟火当空照,照得天边有如七彩祥光。
阁中的争论仍在继续,刘昂骂着张长明,骂得目无旁人,“你位及三公之内,掌司法律政,却不安国富民,灭恶扬善。苛于刑罪,大改律令,以成己业。笔落刀落,人头落地,实乃刀笔之吏。”
“刘都内指我破坏律令,此乃诽谤之罪。辱骂本官,以下犯上,目无王法。”张长明并不反驳刘昂所言,而是论律法去扣刘昂的罪。
刘昂最厌恨张长明玩弄律法,咬牙跺脚就差冲上去打他了,“刀笔之吏为御史大夫,天下人言之无声,行之无步,视之无目,人心惶惶,社稷不安。”
烟火到了最鼎盛的时候,照着阁间斑斓。
“长寿面,八宝粥,如意卷,百寿桃来了!”
小二进来,这才断了那二臣的争论。
小二见阁里多了人,且是要打起来了,但主桌上可是不同风景。他还是极为镇定地上了菜,又极为匆忙地跑了出去。
生辰自是要贺福寿安康,延年不绝。贺词已至,呈礼已到,苍祝这会儿才觉得难堪不已。一扇直朝张长明展开。
张长明立刻明白,“刘都内,我不与你胡搅蛮缠,有伤大雅。你随我去廷尉那儿好好交代。”
刘昂未有半分妥协之意,“长公主、长平侯,你们看到了,这张御史何等猖狂。你们是陛下近亲,何能只顾自己逍遥自在。陛下被这张长明所惑,整个大平都被张长明把持了。”
在刘昂的声声斥责中,窗外的烟花盛放到了尽头,而端上的长寿面正冒着热气。
“你们为什么不说话,你们就这么怕死吗!”刘昂紧逼不放。
那碗长寿面冒着热气,恐怕撑不到多久了。
“刘都内,”苍婧重重一唤刘昂,“你搞清楚你是反新政,还是反张御史。”
刘昂根本没有意识到什么,他一味地抨击张长明,抨击他所有的事。苍婧却要把张长明和他的新政分开。
“他是诈忠奸佞,他为仕途不择手段。全然不顾朝纲,枉顾百姓生计,只想自己仕途繁盛。其言与谗言无异,其政又何能为善。”
苍婧一手握了握,这刘昂实在愚直,他到现在都没看出半点眼色来。先前他说只手遮天的是她和萧青,现在又说是张长明。可这天下哪有他以为的佞臣。
“皇姐脸色有点不好。”苍祝与她搭了句话,叫了她一声皇姐,这已是鲜少的事了。
苍祝不知她是否还会帮他,心里其实没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