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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急,”她心情愉悦地对小黄说:“这次有经验了,我们下次做更好吃的呀。”
鉴于白龙之前看着她做血块那种憎恶的神色,贝莉儿没敢放很多血进去,不过毕竟还是有放不是吗?当她满面笑容地把一大挂肠子和一大罐子盐焗鸡爪盐焗内脏各种盐焗下水送给白龙,她甚至只是为这些美味而分量十足的存粮心痛了几秒钟。
玛利多诺多尔这一次觉得不能再沉默了。他可以容忍人类因为情绪不佳而在这些小地方的捉弄和恶作剧——那些确实好吃却总是给他造成麻烦的食物——无所谓,他都可以吃掉。人类奇妙的手艺让他很留恋,贝壳的汤很香,螃蟹的肉很鲜,鸡蛋很美味,泥巴球里的肉汁喷香而满溢,虽然他不承认,但玛利多诺多尔愿意为这个吃掉那些多余不喜欢的东西,无论是一块凝固的水、泥巴还是水生生物的壳。
但偷工减料是不能原谅的。如果她刻意把好肉省下来留给自己而只给他吃这些骨头和肠子,这种随意践踏巨龙尊严的轻蔑,玛利多诺多尔一定会杀了她。
照常弄了血后,他冷漠的质问先从罐子开始。“其他的部位呢?”
“什么其他的部位?”贝莉儿夸张地瞪大眼面露惊诧。她弯下腰把罐子在石板上垫的大叶子上倾倒给他看,墩墩实实的罐子,又矮又胖,塞着满满的肉,带起的风声又沉又重。“要给你的都在这里了。”油汪汪的肉倒在叶子上,一大片铺满,焦黄可口的颜色充斥叶面,咸香的味冒上来。玛利多诺多尔不妥协:“鸡的其他的部位。”
就算他从前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口吞,对野鸡基本的构造也还算明白。没有翅膀,没有大腿,没有胸骨和脊椎。叶子上倒着的是斩碎的鸡头和爪子,更多的是其他看不出形状的、颜色更深一些的碎肉。
“哦,你说的是这个。”贝莉儿愉快地说:“上次就给你了呀,你忘了那五只鸡不是整只给你的吗?我把鸡头、鸡爪和内脏什么的留下另处理,现在都在这里了。”
玛利多诺多尔沉默了一瞬,他当时没有想那么多,吃了一嘴泥巴和丰沛肉汁的时候,确实很难发现究竟少了些什么。然后他指着另外那些碎肉问:“内脏?”
“鸡和鹿的都有。”贝莉儿说:“鹿的内脏嘛。心肝啦什么的,也全都在这里了。说起来,确实有些东西要请求分给我一些的,我另有用处——您——应该不介意我把皮和筋留下吧?”她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
玛利多诺多尔不介意,他也不介意人类从这些食物里扣下来自己的口粮,但是那么大的一头鹿只有肠子和内脏给他,他很介意。
尽管他知道可能这个人类又要赢了,他默默地看着她的笑容。她是有备而来,每个理由都堵得他无话可说。“一头鹿,只有这些?”
“有肉。”贝莉儿说:“要点时间处理,下次给你,我做培根给你吃。”
培根,又是一种没听说过的东西。就算知道这是报复,玛利多诺多尔只能吞下这枚饵。当然他可以暴力威胁人类给他烹饪食物,但是这样的话,这些花样百出的烹饪方式大约就永远不为他所知了。
有时候玛利多诺多尔有点恍惚。在人类最开始的冷嘲热讽后,她那么快地调整过来,这让玛利多诺多尔觉得他之前的冷酷驱赶完全没有过。他们还是生活在一起,他还是不能动弹,被她放在澡桶里,哼哼唱唱、絮絮叨叨地搬手搬脚擦身梳头,然后她分给他那些食物,美味的温暖的从来没吃过的食物,她灰头土脸地狼狈又伤痕累累地递给他碗,连带着甜美温柔的微笑和慷慨大方的爱。
他明知这只是她的面具。人类是虚伪的种族,这在他在法师塔里时就深刻地领教过并付出最惨痛的代价……玛利多诺多尔觉得厌恶,在厌恶中却又有着他不明白的期待和默许。他花了那么多天时间泡在水里,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安静而思考,身体的痛褪去后是深沉的疲惫与隐忍。
伤要养多久才好呢?人类的食物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添头,对巨龙来说,那点肉类就如杯水车薪。玛利多诺多尔沉默地数着时间,等待他什么时候可以有余力去寻找更多有魔力的能量,但现在他还是只能坐在水里,除了人类的造访外就是永远寂静的凝望。
他从早到晚地凝望着天空,那么多思绪如潮水般涌来。朝阳升起如火,像杜罗罗的眼睛,星星漫天如海,像这个人类的微笑。
有时候他觉得,或许他当初确实错待了她。
他没有说话,贝莉儿眼睛一眨就已经站在大坑前,这就代表她可以走人,白龙收下了她的供品。贝莉儿愉快地哼着歌儿走了,脑中开始思考她要怎么给鹿肉下坑。烟熏肉这种东西可做的文章少,或许做好后,切掉她要吃的那部分后再加工一下,比如在上面糊上石粉——就算白龙亲临现场查看贝莉儿的理由也是现成的。这么封起来味道在里面才好吃呀。至于她?一个人类?她的那部分当然是切掉石粉吃的,白龙如果不会切,她也可以代劳。
贝莉儿笃定白龙不会让她来干这活。她从来没有在小溪边发现吃剩的食物残骸,也许是白龙用他那神奇的能力处理掉了,又或许是他根本就没处理,她给他什么他的胃就照单全收。贝莉儿觉得是后一种。想想白龙的原型吧,他要吃什么当然是一嘴张开全部吞下,难道还有余暇给一群牛羊马鹿剥皮穿肉上火烧烤吗?他就干不来这种精工细作的活。
她心情超好地回去,小黄在湖边甩着尾巴等待她。自从白龙苏醒后他们就没有龙鳞了,小黄的仓库那里是还躺着不少,但他们都不敢去搬,所以也就只好放在那里不动。小黄现在和贝莉儿一起吃饭,如果它表现好,贝莉儿会发给它一片碎片当零食。
今天完全是她心情好,回来抱着小黄转圈圈,把龙鳞塞它嘴巴说:“我们开饭啦!”他们吃比白龙精细得多的食物,湖边捞上来的贝壳、虾,在水盆里游来游去,随时等待下锅,割出来的新鲜鹿肉剁成肉糜混着鸡蛋一起蒸成一碗,一捧浆果当饭后点心。一旁的火堆上用小石锅烧着滚滚的针叶茶,贝莉儿捡起木铲翻了翻石板上的油,香喷喷滋滋冒泡地煎着的是一些树林里挖出来的根茎。
贝莉儿现在渐渐学会挖草的下面找根茎了。她是认不出可以吃的野菜,不过有很多动物可以做她的老师。这是一种山鼠会挖出来吃的东西,贝莉儿现在碰到什么都拿给小黄看,如果它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就可以带回去试吃,神奇溪水待命个五六天发现确实没问题就可以纳入自己的菜谱。这种灰呼呼的根茎就是第一个收入、
他们在夕阳的余晖中美美饱餐一顿。有了油和盐,就算暂时还找不到其他的调味料,贝莉儿相信一切都会有的。当初的计划不会因为白龙醒了就改变,相反这增强了贝莉儿提高自我生存实力的决心。看,她现在不是做得很好吗?她不止养自己和小黄,她还可以养一头龙呢!“小黄,”她吃得满嘴油地对埋头大啖的长耳朵说:“明年的这时候,我们就出发吧?”
“吱!”小黄应了她一声。甭管它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贝莉儿抱着木头水杯看着天上的星星,这里的生活也很好,她想,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都可以克服而且让自己过得更好。她的心里第一次真正地满怀希望。
然后夜深人静时,贝莉儿听见了小黄的叫声。“吱吱吱。”它急促地小声叫着,用爪子推她:“吱吱吱!”它推了很久,在藤床里打着转,声音里满是恐慌。贝莉儿揉着眼睛,她一天连轴转,晚上实在困得很难被叫醒。“你怎么了小黄?”
她坐起来,惺忪睡眼突兀地对上了黑暗中的……远处,一双双绿色的鬼火。
卧槽。贝莉儿想。
真的,这事儿简直让人崩溃。她整天忙忙碌碌,做出一堆又一堆各式各样的东西,又带着这些东西弄出的伤跑去泡水。周而复始,无穷无尽,恶性循环。贝莉儿也没什么办法。她能有一条神奇小溪就应该谢天谢地,她要是敢抱怨她就是过河拆桥的白眼狼,所以只好逼自己习惯忍痛了。好在每天贝莉儿都把自己累得像死狗,起码她在能用皮毛换掉寝具之前,她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被膈应得睡不着觉。
不过主动爬上树山把自己变成刺猬就是另一码事。贝莉儿头发上还滴着水,这些水一滴一滴顺着身体往下流淌,淌满前胸后背,贝莉儿上半身几乎所有流血破裂的创口都被强行黏合起来,弄得她很痛。许多木刺还黏在伤口里,要拔出来就得再撕裂一次伤口,贝莉儿默默面条泪的拔了。但另一些更小的她则下不了手,它们埋得更深,又或是角度太巧,已经被皮肤包裹住了,在手感上倒是会呈小小的圆球感,按下去硬硬的……但你得拿把刀自己把它们割出来?
昂,真是太酷炫了。贝莉儿想到都觉得毛骨悚然。她几乎只是思考半秒就决定先把这事放在一边,赶紧去救白龙!
白龙无法动弹地侧卧在坑底,脖子正好弯过一个弧度,能让头冲着贝莉儿的方向,不用动就能看见她。它无力虚弱地躺着,半睁半闭着眼,嘶嘶地喘气,闷声低吼,警告贝莉儿别接近。但它胸腔里发出的声音像破掉的风箱一样让人害怕——那种可能无能为力的害怕。它的伤太重了,就算小黄刚在它嘴里滚过一大圈,它也也只能怨毒地用眼睛看着贝莉儿,而完全没有力气爬起来一口吃掉她。
这个巨坑是被白龙从天而降砸出,巨大的冲击和高速摩擦力给予了它相对光滑而倾斜的边缘,贝莉儿得以不用太费力爬下坑底,她随手从旁边揪了好几片大叶子,层层的包住脚保护,然后从上面张着手臂保持平衡地冲下来,再往前跑几步缓解冲势,停在白龙的尾部。
白龙怒吼着开始竭力甩动尾巴。
呼呼的风声带着尖啸,它已经无力维持这一本来是随心所欲的动作了,尾巴甩动的弧度几乎是没有。可它每一次动作都带动了全身,断裂的翅膀的上半部吓人地悬在空中摇晃,让人很怕它下一秒就会掉下来。贝莉儿完全是担心它会不顾后果地把自己折腾死,她只好赶快后退,举高双手示意自己身无武器。
她急得有点想哭。白龙死都不肯让她接近,它这样虚张声势地威胁她。可它看不到自己那种濒死的样子。它身上的黑血又开始蔓延出来了,混着它咕噜咕噜胸腔里嘶哑的吼声,一刻不停地从喉咙里流淌出来。它断裂的翅膀、它重伤的身体,它斑驳寒酸到潦倒的鳞片,这些都不是最让人害怕的。而是鳞片下再次蔓延出的不祥的黑色,黑血从那些残缺鳞片部位的肉色中也透出来。像噬人血肉的毒藤一样蔓延,将白龙团团圈紧,带着一种要把它吸食至死的不祥。
它原本都开始好了!它睡着的时候一切多么平静。贝莉儿不知道为什么黑血又冒出来,但也许原因很显而易见,白龙原本应该卧床静养的,然后它飞了起来,又从婌摔下。
生命力从它体内大量流失,于是没除尽的毒素便死灰复燃。
贝莉儿觉得这样不行,她真的是来救它的!如果它死了就算这回是它自己把自己作死了贝莉儿也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白龙挣扎得没有力气了,其实根本就看不出它有挣扎,这时小黄从她身边一颠颠跑过去,带着一身的救命水跳进白龙嘴里。白龙瞬间的一下注意力离开,贝莉儿迅速冲过去抱住它尾巴!
“你好!”她声嘶力竭地吼,怕白龙听不见,等等说起来它听得懂吗?故事里的巨龙都能和人类对话的,只是不知道她这个来自异世界的语言是不是也算在内。贝莉儿趁这机会把自己的一脸血、泥巴、还有救命的神奇小溪水统统挤到它尾巴上!它的尾巴尖儿细得像她的手腕那样,也有鳞片掉落的地方,还在摔下来时被烧得血肉翻卷,她拼死抱住整个人压在上面,豁出去地大喊:“……我是人类!”
嘎?等等?她应该喊“我叫贝莉儿”才对啊!她应该说“你不要动让我来救你”啊!等等这是口误啊尔康手!几乎是同时那尾巴上的肌肉痉挛起来!濒死的巨龙竟然暴怒得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死命撑起了身体要冲过来把贝莉儿踩扁——
“吼!!!”劲风吹动贝莉儿的头发,小黄一身炸毛,像炮弹一样混着黏答答的黑血撞在贝莉儿怀里,把她撞得滚出去五米远!白龙重重倒在地上,尘土碎石飞溅,挤出它身下池水一般的血。贝莉儿灰头土脸浑身剧痛地爬起来,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小黄缩在她怀里发抖,声音都带了呜咽,然后她抬起头,那双淬冰的竖瞳隔着飞扬的尘土,像噬人的毒蛇般盯着她。
它喘着气,越来越微弱。但它全身都紧绷着,仿佛只凭着那一股力量拒绝她的靠近。黑血沿着白龙的生命流淌,在它的身躯上肆意缠绕,越发庞大和狰狞。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加速它的死亡。贝莉儿哭了,她的头上也撞伤了,一缕细细的血流下来。她也全身上下都在流血,好痛啊。
白龙有多痛呢?“对不起。”她紧紧抱着小黄在原地蜷缩起来。“对不起,你不要我过来,我就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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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贝莉儿也不敢回去。白龙真的快要死了。她都提不起力气重新爬上地面,只能默默地抱着膝盖发呆,坐在那里看着白龙。
白龙很快就支持不住了,它的眼睛无力合上,似乎是陷进了昏迷。贝莉儿试图让小黄过去,但白龙连小黄也拒绝靠近了。每当小黄一走近它尾巴能够到的范围,先于它的动作,它断裂的那只翅膀就恐怖地开始摇晃,继而是威慑的低吼带着喘气。吓得贝莉儿赶紧把小黄抓回来,就算知道它只是虚张声势也一动都不敢动动。最后小黄那一身毛的水全都便宜了她。
他们就这么僵持着到入了夜。天黑下来,星星太黯淡了,白龙的身体也太黯淡了,贝莉儿茫然地睁着眼,什么东西都看不清。而且很冷。她全身上下只有裹胸和内裤,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都起了鸡皮疙瘩。这里不知为何感觉没一点暖气,小黄也很冷,死活要挤在她身边,它身上的毛跑来跑去的泡水干不了,挤得贝莉儿更冷,牙齿格格打战。
遥远的地方仿佛白龙的呼吸都没有了。贝莉儿不知道它怎么样了。她朝那个方向推了推小黄,小声对它说:“你过去。”小黄也被吓得不轻,根本推不过去,脚扎在地上不肯动。贝莉儿使劲推它,它只好委委屈屈地夹着尾巴跑过去。贝莉儿使劲竖着耳朵听,声音太轻了,除了小黄开始踩到碎石头,后面她什么也听不见。
她抱着膝盖继续等。等到冰冷湿润的毛碰了碰她的小腿。贝莉儿打了个喷嚏,把小黄举起来问:“它怎么样了?”
小黄说:“吱。”它很低落,低着头,贝莉儿往后推了推它:“快点,你再去泡水。”她开始后悔起来。天亮的时候她不该一时钻牛角尖,应该抓紧时间把那座树山处理了,如果这时候能把澡桶拖过来,没准还可以抢救白龙一命。小黄并不怎么振奋,它大约觉得是没希望了,纯粹只是听从贝莉儿的命令而离开。贝莉儿站在原地想了一下,还是站起来,摸摸索索地往白龙那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