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王银蛾微微一笑:“师父,你当心了。我的剑有眼无珠,会伤人。”
“说什么废话!”王清源抽剑朝她攻了上去。
一时间,欢喜城的守军和岐王大军都没了事情可做,只好无声观战。
旁人虽不知王清源和她到底说了什么,但看他们师徒俩交锋,招招逼近死xue,似乎是要以这一战定胜负。
她二人交手数百来回,仍不见胜负之分。漫天黄沙氤氲而起,森白剑光如虹飞射在黄雾中,扰得众人视线模糊。
旁观的大军齐齐吊了一口气,噤声不语。
突然,在黄雾中身形盘旋打斗的二人停下动作,众军只听得铿的一声,一把森寒长剑从一人手中脱落,掉到地上。
雾气浮动,一时迷乱了众人眼。
王银蛾冷眼看着自己将长剑贯穿了对方左肩胸膛,鲜血顺着银白薄刃流出,滴滴落下。
王清源的道髻蓬松而歪歪斜斜,一张俊脸沉默。
“你进步的很快。”
“师父,你输了。”王银蛾突然抽回剑,抿唇退开两步。
王清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没一会儿,又倒了下去。
这时,雾气已消,他还未有动作,欢喜城楼上已严加部署,万千箭矢落雨般飞射而下,丝毫不给人喘息机会。
王银蛾呵呵大笑,身后的军队早已布起防御盾阵。
此事,王银蛾早就暗中吩咐下去,她才不信欢喜城将领和王清源一般天真。
如今只剩她师徒二人立在密密麻麻的箭雨中。待箭矢将要射中二人之际,王银蛾不紧不慢地擡手打出一道防护罩,转身蹲下来,凝视着自己的好师父。
她面上含着一丝讽刺,道:“师父,看来你的话没什么效用。”
王清源缄默不语。
“师父你不该来的。你好好修仙,干嘛掺和进人间事?”王银蛾别开头。
眼看箭雨越发势小,她起身对身后的军队喝道:“攻城!”
那支沉默的铁甲大兽听见召唤,立时清醒,迈着轰隆作响的步伐向欢喜城城门逼近。城楼上的烽火摇摇欲熄,守军仓皇奔跑,来回张望。
如今的欢喜城只是一座纸作的躯壳,朝夕就陨灭在大军的铁蹄之下。
王银蛾转身要走,衣角忽被人扯住。
她盯着远处訇然被撞开的城门,开口道:“他们不信守承诺,我也不会。”
他们若是拿城里百姓威胁,以为她会在意?
“慕光,欢喜城大势已去。这是我和你作的承诺,与他们无关。”
她转身,眼神一顿。
鲜血已经染红了王清源半边身子,再这样下去,他必死无疑。
王银蛾攥紧手中的剑柄,眼神一阵闪烁。
只见王清源颤巍巍地从怀里拿出一枚黄金令牌,递给她:“我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这是当今新帝交给我的,也许会对你有用。咳咳——”
说着,他手上力道加大,神色切切地望着她:“慕光,你也做到答应我的事。”
王银蛾接过那枚令牌,攥着她衣角的手就松开了。
王清源一阵咳血,忽抓起他的佩剑,一阵刺目的亮光闪过,他脖颈上多出一条血线,然后便直直栽倒下去。
他死前,脸上是一阵温柔的神情。等王银蛾凑近,他便用口型艰难地说道:“我此生恐怕不能飞升了。若有机会,麻烦你向她转托我的歉意。算了,还是别说吧。不要打扰她的生活。”
说罢,他脸色骤然灰败,应是断气了。
王银蛾脸上露出一阵空荡荡的茫然。
她没有阻止王清源的死,一切事情都在朝她预设的方向行驶,可是为何达成所愿后,她一点开心的情绪都没有?
大军已杀进欢喜城。
她倏然记起自己的职责来,踉跄着起身,突然一道力量将她震开。她摔到在地,目光如冷电般射向来人。
风凌霜,她终于来了。
在昆仑,风凌霜被关在仙府里,府上都是看守她的同门。她突然预感到一股毁天灭地的恐慌逼近,心脏猛地战栗,再也坐不住,当即就提着佩剑冲出了门。
同门立即发现她的动静,横剑要来拦,被她凌厉的剑风荡开。等同门们回过神,风凌霜已趁机逃走了。
风凌霜一到人间,心脏立刻攥得生疼,等她拼死拼活赶到时就看见这一幕,王清源自刎,王银蛾无动于衷。
她瞬间愣住,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于是用体内日渐消减的仙力回溯过去。
等她回过神,她已经把王清源抱进怀里,那温热的尸体很快被冷风吹冷了。
风凌霜冷冷擡头,质问地看向王银蛾:“理由?”
王银蛾仍是坐在黄沙地上,面容挂着微笑:“理由,有很多啊。”
风凌霜还真是一如既往,质问她也是如此简洁。
她这般无赖轻慢的态度立时刺痛风凌霜,可是风凌霜眼下无暇顾及这个人,她一心牵挂在救人身上。风凌霜把怀里的丹药瓶全倒出来,什么九转还魂丹啊,毫不吝啬地灌进王清源嘴巴。
可惜,她来晚了。
王清源的尸体已经彻底凉了下去,渐渐变得冷硬,像结了冰的烂木头。
忽然,风凌霜停下动作,下巴轻靠在对方散乱的道髻上,沉默。
欢喜城外的风声萧萧。
“你在恨我,是吗?”风凌霜微微嘶哑的声音在风里散开。
嘀嗒,嘀嗒,一颗两颗晶莹的眼泪从她面庞滑下。
“神仙泪。”王银蛾眼尖地发现了,呼吸微滞,内心的悲伤顿时消弭,取而代之是一种疯狂。
她用妖力小心翼翼地接过快要落在地上的眼泪,放进小瓷瓶里。
然而,她还没把小瓷瓶藏好,一股飓风扫来,趁她不注意把小瓷瓶扫到地上,摔碎了。
王银蛾痴痴望着地上的碎片,如同看见自己粉碎的尸体,她亲眼看着眼泪渗进土壤,一切归于黄土。
痴人说梦!
王银蛾忽然勾起一个讥诮的笑,双腿已滑到地上。她的思绪已飞走了。
“你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得到神仙泪,我不会让你如意!”
“你欺骗我,欺骗了你师父!”风凌霜凄厉的声音像隔着水幕传来,带着一种不真切的困惑。
后悔、羞愧、憎恨、怨怼如绚烂的烟花一闪即逝,到最终,她脑子里平静得像一汪死潭。
王银蛾擡首,视野由模糊变得清晰明亮,风凌霜举剑对准她面门。
得到的东西立马又飞走,这感觉也不过如此。
“是啊,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神仙泪,为了重获生死。我有错吗?”
王银蛾笑了笑,起身,不退反进,“倘若能达成所愿,我不择手段又有什么关系?我什么也不做,只会被这个世道压得喘不过气。”
风凌霜抿紧唇,凤眸中燃起腾腾怒火:“不可理喻!”
剑尖向前一递,她白皙的脖颈立时刺破个口子,火烧般的刺痛一下下撕扯着她的神经。
王银蛾低眸瞥一眼剑刃中的倒影,毫不在乎地笑了笑,伸指把那剑尖拨开:“事情已经真相大白,你要向我寻仇么?”
风凌霜浑身颤抖,几乎嘶声质问:“王清源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吗?你怎么向他下得去手——”
“我可没动手杀他。”
“你逼死得他。”
“是我,”王银蛾轻慢地挑了挑眉,“我何德何能啊?他若不是因为你的擅自离开,何至于落魄成街上乞丐,成了乞丐便罢了,为何要掺和进欢喜城之事,处处让我有机可乘。”
风凌霜听得气息大乱,剧烈颤抖,终于握不住剑。哐当一声,长剑掉到灰尘中。
王银蛾冷眼注视着她,看她为情所困,乱了方寸,竟听不出自己是歪曲事实、拨乱重心。
她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今日她也要让风凌霜尝一尝痛彻心扉的感觉!
凭什么?她费尽心思、背弃信义才好不容易换到的东西,就这么轻易被风凌霜摧毁了。好一场竹篮打水一场空,那她也要毁掉风凌霜拥有的东西!
热,如身置于火海中,王银蛾感觉自己要融化了,和嫉妒的火焰融为一体。她的心跳清晰可闻,泛着酸臭的味道。
风凌霜的声音几不可闻:“我是被迫……”
王银蛾缓步逼近,巧言舌语,像一条蛊惑人心的毒蛇:“是啊,难道我就不是被迫?可是被迫作下恶果,伤害了所爱之人,就不算自己的过错吗?”
“风凌霜,我有愧于王清源,可他走到绝路,又岂是我逼他的结果?”
“噗!”风凌霜再也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俨然气急攻心。
王银蛾望着她,忽露出一种可怜的神情,可那张白皙的脸蛋却溅满了红艳艳的血,看上去残忍至极。
风凌霜被她逼得向后直退,不料为王清源的尸首绊倒,一人一尸跌在一处。风凌霜看见王清源青白的脸,猛地揪紧了胸口,又狂吐出一口血。
忽的,风凌霜侧侧一笑,擡首说道:“我不会杀你,你自有老天收拾。”
“是吗?”王银蛾却像是厌烦了,回首见城楼上已飘扬起慕光旗帜。
她毫不畏惧,向地上那人挥手一剑。长剑倏然贯穿风凌霜的胸口,鲜血淋漓。
王银蛾恨恨抽回长剑。什么都没有了,也好。
“师姐!”
王银蛾一瞬攥紧了剑柄。
然而世事难料,最狗血的情节往往来自现实。她杀了风凌霜,竟被梁月庭瞧去了。
一时苦恼起,怎样和他解释。可她需要解释吗?王银蛾一阵迷茫。
梁月庭心神大震,踉踉跄跄地跑来,跌倒在两条尸体身前,轻声喊着:“师姐,王道长,师姐……”
风凌霜的眼珠微微转动,带着怨怼和嘲笑,看得王银蛾恨不得再来一剑。
她已经完完全全沦落成一个坏人了。
也许她天生就该做一个坏人。
风凌霜不甘地咽了气,梁月庭如遭雷击,僵愣在那里。好一会儿,他才伸手合上风凌霜的眼睛,颤声问:“为什么?”
这话自然问的是王银蛾。
王银蛾还未开口,就见风凌霜的尸体散发出朦胧亮光,眨眼化成万千萤火,消散在天际了。
她想要开口说话,却听铿地一声,忘情剑指她的喉咙。
王银蛾淡漠地垂下眼皮,听他道:“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沉默无言。
既然他已知道真相,又何必再多费口舌,王银蛾突然不想解释了。她不想伤害梁月庭,就把心思打在风凌霜身上,实在是卑鄙极了,就算她再舌灿莲花也没法洗脱罪名。
可偏生这个蠢货还要问她:“为什么?”
王银蛾冷冷道:“为什么?我死了,你就可以回昆仑了。”
忘情的剑尖颤抖了下。
“你为何要杀我师姐?”
王银蛾愣了下,颇为任性地说道:“你不是看见了吗?她毁了我所有的希望。”
好一会儿,没听见动静。王银蛾忍不住擡头去看他。
梁月庭背对着夕晖而立,脸庞藏在阴影里,瞧不分明。
这让她一瞬间生出慌张,却见梁月庭霍然收回忘情,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开。
王银蛾在后面叫他,他也不回头,只留下一句:“你的心太狠了。”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很平静,却无端让她停下要追赶的步伐。
王银蛾晾在原地,脑袋里回响着他的话,一时半刻停不下。
纵然他说的是事实,可是有些话一旦让某些人说出来,就成了巨大的灾难。王银蛾现在就处在山崩海啸中。
她不明白,怎么梁月庭可以轻飘飘地说出这种话?
许久,王银蛾回过神,发现天已经暗了下来。她昏昏噩噩地掐出一道火诀,将王清源的尸首火化,自己驻足看了会儿,终于游魂似地飘进欢喜城里。
“右将军,你怎么哭了?”副官好声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