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年夜饭
姜父姜母没有空着手来,他们进门后不久,就跟着进来了两个扛着白面、蔬菜和肉的男人。而且目的性很强,穿好鞋套就径直走向了厨房。
单纯自己家人登门的话,其实没什么所谓。但要是还有生人,总不好这么一副凌乱不堪的样子。姜港拢好扣子,蹙着眉将姜漪拉到了一边。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姜漪拍拍女儿的头,示意她先到别的地方玩,略有无奈地望着自己弟弟道:“爸妈想咱们一家人一起吃顿年夜饭,可你也清楚,咱们家就你还能下下厨,但包饺子什么的应该也是一窍不通。”
亲姐的话说到这份上,他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姜港深吸一口气,觉得这事相当荒谬,质疑道:“那也不能就这么一声不吭,直接杀过来吧。”
这里又不是他的家。
且不提自己父母姐姐还带着个小孩的这遭突然到访,陈予铎会不会感到被冒犯。单说这刚一来就非常不客气的做派,也怎么看都很不合适。
姜漪听着他的反问,垂眸苦笑道:“我已经劝过了,咱妈更是不赞成。但爸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么,决定就是决定,哪是能随随便便说动的。”
“……我去跟老头聊聊。”
姜港转过身望向自己父亲,结果好巧不巧正好看见姜父脱下外套原地踌躇了一下,然后陈予铎便接过去,替人把衣服挂在了架子上。
“姜立勋!”姜港忍无可忍,三步两步冲过去把陈予铎拽到自己身后。他气得心脏都好似在突突,也顾不得两个陌生人还在厨房干活,怒道:“折腾人没够是吧,这是你家吗你这么使唤房东,陈予铎又不是你生的,你大张旗鼓过来摆什么谱?”
姜父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印象里姜港已经很多年没在自己面前有这么大情绪波动了,估计上一次还要追溯到少年叛逆的十八岁。
他看看同样被姜港反应震住,只好默默揪这人袖子的陈予铎,顿觉百口莫辩:“那衣架上有别的衣服,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挂。”
“而且你刚刚那是哪里来的说法,别说陈予铎,你也不是我生的呀,你是你妈妈生的。至于帮忙——又不是我叫他帮的。”姜父说着说着理直气壮起来,像教育小学生一样批评道:“连外人都知道尊敬这两个字怎么写,你是我儿子,却这么没大没小。”
姜港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那番话上,根本不接对方后半句的茬,当即反问出声道:“什么叫外人?”
“这是我已经领证的结婚对象。”
他一把将陈予铎的手从自己袖口抓下来,又大大方方同人十指相扣,着重强调道:“如果哪天我快死了,他还能决定救还是不救。”
从始至终陈予铎最在乎的都是姜港本身,至于他家人对自己的看法,固然也很重要。但如果实在得不到认可的话,倒不至于要勉强。
在这对父子对峙的时候,别说姜立勋,连他自己都把自己当外人看。
只不过前面说什么他都可以安静地听,到这里终于不得不开口打断。
“——小港。”
陈予铎被那一句‘快死了’激得脸倏地放下来:“别说这些。”
“……”姜港只是愤怒之下的口不择言,也沾带一点对陈予铎的打抱不平,当然知道讲这样的话不好。他努力平复心绪,再次看向自己父亲。
“我不是故意要跟您作对。但是爸,您这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他指了指厨房两眼不闻窗外事的厨师,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些:“你和我妈我姐我外甥女来就算了,可是您把他们也弄来是什么意思。”
“这间房子一共才多大,装六个人已经够挤的了。”姜港顿了顿,有些脱力地问道:“您是诚心要在这大过年的给我们两个添堵吗?”
他是姜立勋的孩子,尽管偶尔会被对方强势的性格、气血上头专捅心口的话所伤,但父子的骨血一脉相承,身上很多特性都有着惊人的相似。
比如现在。
姜港这句话才刚落地,就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重了。
不过所幸姜父没有太把儿子刚刚的话放在心上,也没有往深处去琢磨。只当这人是梦回十多年前、幼稚劲上来了,在不管不顾地跟自己顶嘴。
“我只是想和你吃顿晚餐。”
他说到这里又看了一眼陈予铎,视线再转回姜港身上的时候,就带上了一点清晰可见的恨铁不成钢。
“可你看看咱们家这几个人,谁能做饭?”姜父想起十分钟以前这间房的房门刚刚打开,看着面前两个人的尊容,自己如遭雷击的心态,闭了闭眼道:“你如今过年连家都不想回,就是为了跟他在一起吗。”
陈予铎听到这里皱了皱眉,看了一眼爱人的反应,下意识想反驳。
谁知姜港直接绕过这个问题,吊儿郎当地回:“吃晚饭容易啊,现在外卖软件这么发达,为什么非要自己动手;再不济出门去饭店也行。”
他实在受不了不大的小屋被人围得水泄不通,见姜立勋没反应,就径直走到厨房,轻轻敲了敲冰箱的门。
“那人说再给你们结多少钱?”
姜港拿出手机:“放下东西直接走吧。加个微信,剩下的我转过去。”
眼看着那俩厨师扫完二维码,他又拍了拍陈予铎的胳膊,要人看看先前订的水饺配没配送。如果还没有的话,就追加几份,再点几个小菜。
大概没想到姜港会直接赶人,不只厨师被唬得一愣一愣,连姜父也怔了一下,走过去惊讶道:“我人和食材都准备好了,你说要点外卖?”
姜港睡衣穿得单薄,聊天进行到这里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他摸了摸胳膊想手动搓热,还没等开始滑动,陈予铎就将一件外套披在了他身上。
他攥了攥对方的指尖,给厨师打了个‘没关系走就行’的手势,然后又慢悠悠踱步回到了姜立勋旁边:“那怎么了,我现在就很饿。”
“咱们这么多人,就算只包一顿的量,从和面到下锅都得等好半天。”姜港耸了耸肩膀:“我想快点吃上,没有等大厨发挥手艺的时间。”
“而且这是予铎的房子。您难道真的不觉得,不太合适吗。”
如果说他们不打招呼就出现是不请自来;那么不经商量直接让厨师热火朝天地忙起来、根本不在意主人家的反应,无疑是十分不尊重人的表现。
在一切都还没有尘埃落定的很多年前,自己父母误会陈予铎将他带上同性恋的道路,谈话的时候夹枪带棒,已经没给人家留什么好脸色。
如今两个人在一起了,他的爸妈还是要追上门闹这么一出。
姜港肩头压着陈予铎拿过来的外衣,上身的冷意渐渐被驱散,心里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缓缓下坠。
男朋友的家庭是这样不容人分说的处事流派,放在谁身上都不会好受。
他讲完刚刚的话后便陷入沉默,一时不敢擡头去看陈予铎的神色。
即使这种让人无法发作的难堪不是由姜港给出,追溯其源,自己家人之所以会来,不还是因为他在这吗。
姜父听着对方语气里难以忽视的疲累,终于哑下声来不再辩驳。
真的察觉不出吗?可是怎么会呢。
他跟妻子这些年经商也不是白经的,当然明白这种故作惊喜,实则不给人拒绝余地的精心安排,对另一方来讲更多的是逼迫。
但那天姜港说要走,他跟人表示想见一见陈予铎,对方应下后却迟迟没有兑现。再然后姜港就直接搬到长沙,还说今年过年不准备回家了。
这种近似于要与家里一刀两断的风格,姜立勋根本安不下心来。
于是他必须也只能用这种方式,让姜港明白即使远走他乡,也永远不能想着跟父母彻底断绝来往。
姜立勋原本就已打定主意,而今只不过稍微晃了晃神。
但在将要再次出声同儿子对话的时候,手臂被自己妻子碰了一下。
姜母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见场面陷入僵持,赶紧拽住那根亲情的线,拼命挽回拉:“越聊越偏了。来之前你怎么跟我保证的,还说要给两个孩子点东西,怎么现在不拿出来?”
“……”姜港跟自己父亲对话得无比窒息,干脆找了个玩具蹲下去,用手里的小鲨鱼逗外甥女玩。听到此处才稍微擡了下眼,有点意外。
而旁边没有太多跟长辈相处经验、故而充当了半天吉祥物的陈予铎,则敏锐注意到了对方说的是两个孩子。
他一面在心里想着‘居然还有我的份’、‘不过就算有,也肯定是看在姜港面子上’,一面挺了挺后背,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生出了些期待。
姜立勋进屋没多久就被儿子吼了一嗓子,紧接着便展开了场别开生面的父子交流大会,都快把这事忘了。
听见妻子的提醒他才恍然大悟,白了一眼全程没好气的姜港,从一直拎着的手提袋中取出了两个套盒。
陈予铎生活里除了工作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对礼盒概念也不清楚。但姜港一看他放到桌上的东西就欠欠身,不怎么自在地叫了一声:“爸。”
姜父做完这一切就背过了身,连儿子的呼唤都没有搭理,活脱脱一副耻于进行接下来谈话的姿态。
姜漪和妈妈对视一眼,一人负责一套,打开了两个包装精美的礼盒。
陈予铎看着放在茶几上的东西,一瞬间都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因为那是两套五金。
耳钉、手链、手镯、戒指和项链。通常出现的场合是婆家娶媳妇或显赫娘家嫁女儿,大部分都是订婚时给。
两个盒子里的物件不完全一致,看着不像同时购入。姜港啧了声,伸手摸了摸黄金饰品沉甸甸的质感,出声打趣道:“我们俩男人又戴不了这种东西,您还不如给我发点钱呢。”
姜父看起来有点生闷气,依然用后背对着他:“那你也得要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