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誓言(1 / 2)

医学誓言

范良鸿用最快速度做好其他手术的人员安排,将陈予铎独自留在自己的办公室,过了十多分钟才回来。

纪署再过一阵子就会被送来医院,他没有太多精力劝这个一向冷静妥帖、而今却忽然说做不了的学生。

“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要求你去当主刀。”范良鸿不清楚陈予铎和纪署间具体的恩怨情仇,但上次纪署想探望纪维忠,却被保安拦门外的事,整个胸外科传得沸沸扬扬。光猜也猜得到,这两个人关系好不到哪里去。

他想了想委婉道:“你来做我的助手,集中注意力就可以。临场判断的工作我来负责,你不用怕一旦做了什么错误决定,出现意外心头有愧。”

陈予铎垂头站在原地没有答话。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道:“我不是害怕手术失败。从大五见习到现在,我也算没少见患者离去,不至于因为一个死亡病例就把自己逼入绝地。”

他怕的是纪署在自己手上活下来。

他拿起手术刀一部分是出于自身热爱,一部分是出于想延续母亲未完成的事业。毕业报考的时候,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自己的目标,但他一开始就明白自己想做什么、要做什么。

陈予铎享受治病救人带来的喜悦,每一个病人康复出院,他都会由衷地感到高兴,期盼他们长命百岁,并从中体会到莫大的成就感。

可他根本无法将纪署看作普通病患,用自己学到的一切去救去治。

在得知这个人居然因为同母亲当年差不多的意外,也躺在救护车上等着回来以后由医生治疗的时候,陈予铎几乎要压制不住翻涌而出的恶意。

他很高兴,如果不是因为场合不合适,他甚至想笑出声。

因为这件事发生得实在是太凑巧、也太过讽刺了些。

自己去手术室前,姜港和纪元弘都待在他的办公室。虽然不知现在在哪,但终归不会这么快就离开医院。

每位医学生都曾经学习过希波克拉底誓言,范良鸿应该很清楚,如果不是跟纪署的矛盾大到不可调和,他不会说出方才在会上的那些话。

陈予铎沉默片刻道:“您刚刚不在,是去找小港了吧。”

一如范良鸿了解他,他也了解眼前的老师。从先前私调档案的事这人就看得出来,自己对姜港的感情浓烈、或者说有些极端到了什么地步。

如果姜港过来聊,自然会事半功倍。

范良鸿被他的油盐不进气得面色铁青,闻言板着脸道:“我去做什么关你什么事。再等几分钟纪署就回来了。你最好在这段时间里想想清楚,到底是已经过去了许多年的旧怨重要,还是未来更广阔的天地更重要。”

“除了你我不是找不到其他助手,这台手术也不是非你不可。”他往后退了半步道:“只不过予铎,除了对伤者更好这个原因以外,我还想让你将这件事放下来,不要把它永远困在心里,成为一辈子的阴霾。”

情势所迫事态紧急,范良鸿并无太多时间能够用来讲道理。

他没有完全说动对方的把握,话罢立刻推门出去跟其余大夫斟酌一助另外的人选、详细讲解伤情。

这样一旦陈予铎真的咬死不愿加入,也不至于没人顶上。

陈予铎望着老师的背影长出了口气。

其实范良鸿绕开这个问题,无非说明了一件事:他的确去找了姜港,而那人却没有应允下来,保不齐还发表了什么更无法无天的言论。

想想姜港平时的处事作风,他简直都能猜出对方肯定没说什么好话。

他摇了摇头也走到门口,打算先去写一下刚刚那台手术的记录,看看还能做些别的什么事。但还没等踏出办公室的门,有个人就先走了进来。

陈予铎愣了下神停在原地,看着爱人朝自己一步一步地走来。

“我就跟你直说了哈。”姜港开门见山,连乍一见面的寒暄都没有:“你老师刚才找我来着,希望我好好跟你讲讲,让你参与纪署的手术。”

陈予铎嗯了一声,对这件事情一点都不意外,语调很轻地问:“那你是怎么想的,你要来劝我吗?”

“……范老师让我换位思考。”

姜港顿了顿,答非所问道:“如果我是你,我的心路历程是怎样的,我又该怎么做。”

范良鸿带了陈予铎十来年,工作上委以重任,情感上就快把他当亲儿子对待,自然也心疼他的遭遇。

太刺心的话他对着自己学生说不出来,就只能在姜港这个局外人身上大致模拟,希望他能得当地转达。

但他显然错估了对方的心性。

姜港讲到这里嗤笑一声,微微擡头看向陈予铎:“当时我就想说,我没有道德,不要试图道德绑架我。”

说实在的如果真换了他是陈予铎,遇到这样的事,没准不仅会不拒绝上台,还要特别要求参加手术。

他不懂医者仁心,只知道睚眦必报。如果是自己妈妈受了纪署那样的骗,直接在台上补几刀的心都有了。

陈予铎听罢低笑了一声,伸手捏捏他的鼻子:“你就这样回答的?”

确实很有他的风格,但范良鸿是实实在在的医家典范,哪见过这么土匪的医生家属,估计被气得不轻。

他得找个时间去给人道个歉。

“当然没有,你想什么呢。”姜港没好气地道:“好歹也被你骂了那么多句没礼貌,还是有些长进的。”

“我只是在心里那么想想,嘴上说的是我尊重你的想法,如果你不愿意迈出这一步,我依旧支持你。”

陈予铎听着他的话,很小地应了一声,凑近对方的耳朵边:“我知道我以前错了,能不能不要再提了。”

现在姜港翻起两个人吵过的架,重复出那些他曾撂过的话,桩桩件件都能让陈予铎难受得心像被攥起来。

他都不敢仔细去想,自己当初究竟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讲出来的。

“……知道了。”姜港撇撇嘴,侧过身让他往外走,却又在对方即将踏出自己所在范围五步远的时候,再次张开口:“我会有那样的想法,是因为我就是那样的人。我没有什么信仰,就活一个舒心,如果有人让我不舒心,我就会希望他在我面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