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白驹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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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二人正式开始收拾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忙活到天边缀上几颗星子的时候也仅仅收拾出来一间屋子和院中一角。冬夜深冷，我与陈秉虽然穿得单薄了些，但这一番收拾忙得热火朝天满头大汗倒不觉得冷，只是这一番惊吓颠簸又卖了力气，精神一放松不免肚里有些饿。陈秉那么大岁数了，整理到最后直接坐到地上喘气，此番把他拖累过来，我心里实在是有点过意不去。我走进厨房本来想给他煮碗面，但看了看厨下实在是没有可以吃的米面，转了三圈于是尴尬地拍着手又走了出去。
等我出去的时候，陈秉已经仰面躺在地上睡着了，我看到他花白的头发与胡须，小声道，“陈冉他没有死，他过得很好很好。”
睡梦中的陈秉打了很响的一串呼噜。
借着月光我盘腿坐在他身旁闭眼睡过去。
等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我从落满灰的木箱子里翻出来几件还没有被虫蛀得太厉害的短衫洗干净，陈秉在两个枯树枝子上系了根布带子帮我把衣服一件一件地晾晒起来。
总不能一直不吃饭，我从墙上摘下来一个斗笠，拍拍浮土戴在头上，然后告诉陈秉在山上等着我，我下山化点缘。
陈秉正在专心钻研屋里的土炕根本没工夫搭理我，我怀里抱着一个洗干净了的搪瓷罐子按着记忆中的小路下了山。
说实话，化缘这件事对于我来说有些陌生了。这十多年里大相国寺养尊处优的生活把我养得脑满肠肥，根本不需要去想说什么话能得到施主的可怜，念什么经能多化到一两米。每天睁眼都有素面净粥银丝卷等着我挨个品尝尽情挑选，嘴上说着六根清净，可是谁不贪恋权力顶端物欲横流的生活呢？甚至都不用物欲横流，只要有哪怕一点点的小满足，之后都会逐渐滋生出贪腐的心，越来越严重。
所幸这十多年来首阳山上的风景没怎么变，小路上除了杂草又多了一些倒没什么太大变化。这一路上很清静，没遇到野狼，也没有遇到多年前与师父一起谈天说地的王麻子。我抱着搪瓷罐子走了约莫三四个时辰才走到山下的城镇，城镇里叫卖声一如往昔，我低垂着头从人群中缓缓走过，好像一阵风穿过人群不留痕迹踪影。街市中心人声鼎沸，我经过的时候听到人们有的窃窃私语有的义愤填膺，他们说，“护国法师学一与内阁首辅陈秉在回大相国寺途中遇刺，贼人是两狼山上猖狂许久的匪头，一名燕方，一名霍寒。弘清帝听闻二人死讯心痛不已，派了最心腹的大将孙不让前去剿匪，贼人伏诛，双双枭首。弘清帝尤嫌不足，下令举国同哀，三月茹素。”
我一边听着这些三三两两的闲话，一边朝往我的搪瓷缸子里倒了一瓢米的大婶鞠了一躬，“阿弥陀佛。”
正在我鞠躬的时候，耳畔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还未等我看清来人时，我面上的斗笠便被高高扬起甩飞到一旁，我怀里的搪瓷缸子也被马蹄重重一踢落到地上骨碌碌滚出去好远，连里面刚刚化到的米都好似泼水一般洒了出去。
我被马蹄撞得连着后退几步，本能地我擡起头想看看这般横冲直撞的人是何模样，这一看，我竟不知该是哭还是笑，只是定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
那马上跨坐着一位穿着绿竹长衫的少年，他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朝我伸过来道，“你没事吧？”
顺着那白皙修长的指尖往上看，可以看得到他有些苍白的皮肤，这皮肤在阳光下甚至透出青筋的颜色。
他驾马一路奔来却没有丝毫气喘，只是额头微微有一层细小薄汗。他的长发被发带一丝不茍地束起来，只有细碎额发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冬日的阳光凛冽又直接，照射到他发带上的绿松石，那碧绿的光芒几乎要灼伤我的眼睛。
三生石上奈何桥，辗转梦境与山海。
与君终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