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行进途中,延礼垂眸看了怀中的姑娘一眼,发现她又阖了眼。
怎地多少次了,还是没办法习惯呢?
其实他多少是知晓她有些惧怕高处的,但他仍不管不顾地一次又一次将她带向高处。若是寻根探底,不过是因为这般时刻她会全身心依靠他,只有他。懂的东西多了,有些东西他便再也回避不了。
正如师父说言,他不强,他便配她不起。
而这种强,是这世间决大多数人都做不到的。
因此他一直在努力,不敢有一刻松怠。然而到了此时此刻,他成了举世瞩目的荔山高徒四端,他的心似还在尘埃处,要靠这种卑劣的手段迫着她看他,眼中只有他。
人的情绪一旦出现异动,再怎么隐藏都好,总会有印记显现。再加之他怀中的人儿素来聪慧敏感,很快,她便察觉了他的低落。她缓缓睁开眼,小脑袋嗑在他的肩上,乖顺又娇柔。
她在以自己的方式哄这只小狼崽,“延礼,是太累了吗?”
“要不要先吃东西?”
这话一出,她觉得很有必要。
目光开始在四周梭巡,只见几丈远处,有一藏青色的旗帜于风中呼呼作响。
旗面上印了字,【百谷热卤】。
她开始指挥延礼往那处去,片刻后,两人落地。
狼崽儿不得不松手,可他不愿,脸色有点臭。
初夏定定睨他,十数息后,她忽然笑了,那一瞬,妩媚风情乍现,
“延礼,你在闹别扭吗?”
延礼:“......”
狼崽子闹别扭的时候,不爱说话。从前是这样,现在似乎还是这样。
他抿着唇,优越的下颚线绷实了。
如此这般,他答不答初夏都有了答案。
这狼崽子是在和她闹别扭,但这真的像话嘛。
自然是不像话的,但他这般,初夏竟是觉得万般可爱。并且除了她,谁也瞧不见。鉴于此,初夏决定哄哄他。驯狼这事儿,这世间,有谁比她更擅长?
她用空出的那只手勾起了他的手,缓慢轻晃,
“延礼,你心里有事儿都要和我说,我们商量着解决。”
“夫妻间,诚实相与才能长久。”
本是想和他说道理,不想话还未完,狼崽子眸中的阴沉就开始散了,有光破出。初夏看在眼里,回忆自己方才那些话,想看看它有什么魔力,能让闹别扭的狼崽子忽然开心。
没费劲儿,她便寻到了痕迹。
夫妻吗?延礼也会患得患失吗?
初夏的心因种种猜想生出甜意。这股甜意开始漫开时,她拎着糖栗子,主动走尽他的怀抱。
“延礼,你低下头。”
延礼不明所以,但他素来听初夏的,没有任何犹豫地低下头。然后,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某一个寻常的瞬间,初夏软馥的面上覆了层薄薄的糖浆的唇吻上了他的脸颊。他嗅到了她身上的淡香,还有糖的甜腻之气。
他不禁微怔,初夏趁机撤开了唇,以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微弱音量,“在我心里,延礼永远是最好的,是我再来一次也会选的郎君。”
“你不用和人争,更无需忐忑不安。”
要有多在意多聪颖才能全然读懂另外一个人的心思?答案未知,但初夏做到了。她覆了糖的吻她毫无保留的情话抚去了延礼心中所有的惶然,他再度低头,额头抵住她的,低低开口,那声儿就似裹了这世间最珍贵的丝绒,“我是不是很幼稚?”
说话时,他的长睫时不时颤,又离得这般近,初夏很难不去注意他的睫毛,真的是又长又浓密,漂亮极了。心跳也因他的忽然靠近失了序,频率乱了套。
只是这面上,她未显露一点异样,还能谑他,“我们狼崽子现在才五岁,幼稚点儿是应当的。”
紧接着,又说,“一只任性小狼崽儿罢了,本姑娘是宠不起吗?”
闹了这一通,可算是把任性狼崽儿哄好了,两个人相偕走近【百谷热卤】。坐定,初夏作主选菜,满满一大海碗。这狼崽子素来能吃,喂饱他,可不是太容易的。
延礼埋头开始吃时,初夏先是凝着他看了会儿,心满意足了,她才又记起自己的那串糖栗子。这几日太热了,就这一折腾,硬挺的糖便开始融了。她咬了一口,脆感消失了,多了黏腻。她不像最初那样喜欢了,但扔了她又觉得浪费。
略微默了默,她吃掉了自己咬过一口的糖栗子。
随后,素手一伸。
延礼因动静擡头,初姑娘的话音适时响起,“延礼,你想尝尝这个吗?糖栗子,我尝过了,滋味甚好。”
自然,又诚恳。
若是其他人,肯定就信了。只是狼崽子那般敏感,又在孟大人的指点下阅尽荔山藏书阁的书,想唬弄他,那难度堪比登天。眼下,定定睨了姑娘数息,他便猜到了她的心思,但他一个字都没说,亦未有留下任何破绽。
他略一颔首,然后接过。三下两下吃完,将细长的签棍放在了碗边。
没有浪费糖栗子,初姑娘很是开心,又或者从狼崽子回来的那一刻起,她一直很开心,笑容长挂脸上。
“好吃吗?我没骗你吧?”
延礼睨她,定定无声。
初夏:“你看我做什么?”
延礼没答,径直回了她第一个问题,“夏夏觉得好吃我便觉得好吃,反之,亦然。”
一阵细品,初夏意识到她根本没能唬住延礼。可他仍然愿意吃她吃剩下的食物,以她的喜欢为喜欢。
傻狼崽。
可她很喜欢,真的好喜欢。
延礼用餐的速度向来快,这次也不例外。他该去结账,但他没有。秦墨初和楚昭和一直跟在他身边,什么都料理得好好的,他的身上,是不可能有银子这东西的。
对视十数息,初夏便明白了。
她笑意盈盈地睨着延礼,“怎么四端先生出门没带银钱吗?”
延礼直言,“确实如此。”羞窘什么的不存在的。
初夏暗笑在心,面上贵女模样端得死死的,“那眼下,先生想如何处理呢?”
延礼看了她一会儿,一本正经道,“初姑娘可否替我结了这次账,我可以为初姑娘做侍卫,姑娘指哪儿我打哪儿。”
初夏:“我有侍卫,还有吟雪。”
言下之意,方才的建议不够特别,她不稀罕。想让她结账,必须拿其他的来换取。
初夏几时也没这般折腾过,延礼只觉新奇,禁不住地笑了声。末了,从袍子内袋中掏出了一截白玉放到娇人儿面前,“我拿这个玉抵。”
初夏伸手将这玉拿到手中,细致打量,很快,她在这玉石的底部看到了“夏”字。反复摩挲间,她下意识地望向了延礼,只见他笑着,如云似雾一般的清隽,“这上面的字和花纹都是我亲手雕的。”
在南境的那数月里,每回夜深人静,他都会被思念促着做些同她有关的事儿。
“够抵这顿饭钱吗?”
这次,他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初夏将这块还带着他余温的玉石拢入手心,把自己的银袋子整个给他了。平日她也不带银子的,今天临出发前突发奇想,唤吟月给她装了些银子,说想体味自个儿结账的感觉。吟月三个当时笑得花枝乱颤,但笑完后,还是给她装了满满一袋子钱。没想到,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此时此刻,初夏不禁想,冥冥之中,或许真的有神明在指引她,一次又一次。
用完膳,初夏引着延礼往【叩风园】的方向而去。
行进间,闲聊。什么都聊,琐碎的关联朝堂和国/政的,想到什么聊什么。现如今,狼崽子懂得那般多,同他聊什么都显顺畅。有时候,他会从极为生僻刁钻的角度去切进深入问题,初夏没想过,但一细思,又觉惊艳。
她的少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不知付出了多少心力才能成长到今日。她抑不住的鼻酸,也仅限于此。人各有命,各有要面对的难。避开了这个,又会有那个,不可能绝对顺遂的过完这一生。既是这般,便只有迎难而上,战胜它将它甩在身后才算真正解脱出来。她很高兴,延礼从未逃避过自己的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