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
“你是不是见到什么人了,”创造士用他的细眼睛盯着我,“还是从哪里听说了什么?”
我话都到嘴边了,猛然想起女仙提醒过我,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又赶紧抿住嘴巴,跳过这段,从另一部分开始讲:“……没有,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拿了什么,就把那个放回去,难道不是这个道理吗?”
确实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女仙只是提醒我去图书馆,我没骗人。
创造士又盯我,盯得我心里发毛。我要是个蒜头,都能被他盯得脱下一层皮来。终于,创造士轻轻叹了口气:“你想得太简单了。人毕竟不是抽屉,拿了什么就放回什么,哪有这么容易的事。首先,空心人被吃掉的记忆——”
“是不是都变成蛋了?”我脱口而出。
创造士又是一愣,下一瞬,他细眼睛里的光像点点火星蹿成烈焰。
“你到底知道多少,”他说,“你最好都告诉我。”
我看看他,又看看蓓丝,再想想林子里的女仙,以及摆满书和蛋的架子。我不太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到底能不能把事情都说出来;也许我应该把这些天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创造士听,可又有一种微妙的情绪在阻止我,像是害怕,又不全是,我的舌头被这种奇怪复杂的感觉粘住了,动弹不得。
“我……去过图书馆了。”思考了很久之后,我只能这样小声说道。
然而创造士好像立刻就明白过来。
“你找到那个房间了。”他笃定地说。
我十分惊奇:“你也知道那里?”
“图书馆是我们造的,每一块砖都是,”创造士说,“我知道那里的密道,还有打开密道的开关。可那个房间是大祭司亲自设置的,所以我只是听说过,并不清楚具体的位置……你是怎么发现的?碰巧?”
我点点头。虽然有些离谱,但这就是事实。
果然,创造士难以置信地皱起眉头,但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表情,似乎已经接受了我的说法。
“所以你也知道那个房间里的东西,对吗,”我问他,“那些蛋就是回声,就是空心人被吃掉的记忆?如果找到蓓丝的那个蛋,可以让她恢复记忆吗?”
创造士再次皱起眉头:“我也不敢肯定,毕竟以前从来没人这么做过。”
“以前也从来没人偷偷造鸟,去吃掉朋友的心,”我说,“你们是创造士,干的不就是从没人干过的事吗?”
我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创造士的脸色变了又变,眼神明明暗暗,像飞快翻过一本令人难过的画册。最终,他叹了口气,伸手掸掉蓓丝肩上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拉起我,朝门口走去。
“我们去图书馆吧,”创造士说,“没时间了。”
我又惊又喜,要挣脱他的手朝前跑去。然而创造士又拉住我,说离开这个房间之后,还得像来时那样,踩着他的影子往前走,不能乱跑。
“还有,你得告诉我,这些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说着,创造士又看我一眼,“算了,不想说也没事,我多少也能猜到一点。毕竟……游离在规则之外的,也就那么几个人。”
我和创造士离开宫殿,原路回去河滩边了。鸟还在那里。路上,创造士告诉我说,这只鸟是他偷偷带出来,天亮前一定要还回去,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又问他,那些蛋真的就是回声吗?创造士说,“回声”是记忆和感情的聚合体,有很多种形态;空心人的回声会以蛋的样子出现,也许是因为它们是被鸟吃掉的。
“我暂时也不知道要怎么把蛋里的记忆提取出来,”创造士说,“也许只有大祭司知道,那个房间是被他掌管的。”
是这样吗?大祭司把蛋收集起来,是为了什么?
会不会是他也在等待一个时机——等待蛋孵化之后,把里面的记忆还给空心人,这样他们就又有心了?
我又想起我的回声。出来前我把它藏在抽屉里了,我怕创造士看到它之后,就要把它收走。如果它也是某个人失去的记忆,那我……那我也得把它还给别人才行。
我们又骑着鸟飞上天空了。图书馆离宫殿很近,所以这一次鸟没有飞得太高太快,我也没能再看到那些奇怪的纸片一样的云朵。创造士让鸟降落在图书馆旁边的屋顶上,这一片街区根本没有人住,所以不用担心会被发现。图书馆还亮着灯,创造士让我等在外面,他先推门进去了。过了一小会儿,他又推门出来,冲我打手势,让我进去。
图书馆还是和那天一样,空敞,安静,只有墙上落灰的书本看着我。柜台后趴着一个男人,呼吸又深又长,还在轻轻打鼾。
“他没事。我和他聊了几句,给他吃了点东西,他就睡着了。”创造士解释道。
“你给他吃了什么?”我问。
创造士笑了笑:“我把我白天犯的困收集起来,搓成了小糖丸——我的室友很吵,总是搞得我睡眠不足,所以我一直这么干,晚上才能睡得稍微踏实一些。”
说完最后一个字,创造士收起那副嬉皮笑脸的表情。他径直走到一列书架前,拿起一本书,放到另一格。然后,机扩转动的声音在墙体内响起,暗门再次打开,那条走廊又出现在我眼前——和上次一样,昏暗,狭窄,曲折。
“开始吧,”创造士说,“已经快到午夜了。”
我们走进那条曲曲折折的暗道。创造士把玻璃灯交给我,让我走前面,去找到那个房间。但我其实也没有多少自信——上一次只顾着往前跑,我完全不记得途中有没有拐弯,有没有折返,有没有穿过其他的门……甚至连走廊是不是长这个样都不记得了。我带着创造士在走廊里转来转去,一无所获。我着急起来,步子越冲越快。创造士让我走慢些,他说走廊里的时间流速和外面不一样,既然已经进来了,就可以耐心点。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敲了敲走廊的墙壁:“这房子的基础是‘历史’和‘信仰’,它们是世间最稳固的东西。房子的很大一部分其实埋在地下,你们在外面看到的建筑只是它的一小撮,”他的手指在墙上一划,“然后在这里用‘时间’凿出一条甬道,用‘誓言’藏起它的入口。照我推测,那个房间应该也是类似的构造,可我一直找不到它……你回忆一下,当时是怎么发现那扇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