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苏天的父母，名字普通得就像村口随意生长的一株野草。
苏大成，周秀梅。
他们的人生，也如同他们的名字一般，平凡而质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最大的期盼便是风调雨顺，孩子平安。
爷爷奶奶的葬礼，在苏村特有的习俗中进行着。
没有震天的哀乐，只有村民们自发哼唱的古老歌谣，送别逝者。
小苏天穿着一身素净的麻衣，小小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单薄。
他不像其他失去亲人的孩子那样嚎啕大哭，也没有寻常孩童的茫然无措。
他只是闷闷不乐，小脸紧绷着。
八岁的他，似乎已经隐约明白了死亡的真正含义。
那不是睡着了，也不是出远门。
那是永别。
从此以后，他再也听不到爷爷爽朗的笑声，再也吃不到奶奶亲手做的香喷喷的野菜饼了。
他的目光，呆呆愣愣地追随着那两具简陋的棺木，看着它们被村里的壮年汉子们缓缓抬起，一步步走向后山的墓地。
漫天的纸钱，如同冬日里突兀飘落的雪花，纷纷扬扬，迷蒙了视线。
小苏天伸出小手，一片纸钱悠悠地落在他脏兮兮的掌心。
他看着纸钱上模糊的纹路，又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
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压在了他幼小的心头。
“爹，娘，爷爷奶奶去哪里了？”他曾经这样问过。
苏大成红着眼圈，摸了摸他的头：“小天乖，爷爷奶奶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们会在那里看着我们。”
周秀梅则把他搂在怀里，泣不成声。
他似懂非懂。
此刻，看着棺木被小心翼翼地放入新挖好的墓穴，看着乡亲们铲起黄土，一锹一锹地覆盖上去，小苏天的心，也仿佛被那冰冷的泥土一点点掩埋。
没有哭泣，没有吵闹。
他只是沉默着，小小的拳头无意识地攥紧。
周围是亲人们压抑的啜泣声，是乡邻们低低的安慰声。
苏大成和周秀梅沉浸在失去双亲的巨大悲痛中，未能细致地察觉到儿子那异于寻常的平静。
只有段德，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小苏天。
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小家伙眼神深处，那一闪而逝的，远超年龄的哀伤与了悟。
“这小王八蛋……”段德在心中轻叹，“苏天河，你当年也是这般早慧么？”
葬礼的诸多事宜终于在黄昏时分告一段落。
苏村的炊烟，带着一丝往日没有的萧索，袅袅升起。
段德走到依旧有些失魂落魄的小苏天身边，那张老脸上，难得地挤出一丝温和。
“小子，想不想跟黑叔去山上转转？”
小苏天抬起头，乌溜溜的眼睛里还带着未散的迷茫，点了点头。
段德咧嘴一笑，大手一伸，便将小苏天抄了起来，扛在了肩头。
“走着！”
他一步踏出，身形便如鬼魅般射向山林深处。
夜幕下的山林，本该是危机四伏，猛兽咆哮之地。
但在段德脚下，却如履平地。
他甚至没有刻意收敛气息，那股子源自灵魂深处的无上威压，即便只是逸散出微不足道的一丝，也足以让方圆数十里内的所有生灵噤若寒蝉。
平日里在山林中称王称霸的凶兽，此刻都匍匐在各自的巢穴中，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段德带着小苏天，在月光下肆意遨游。
时而如大鹏展翅，掠过树梢；时而如猿猴攀援，在峭壁间腾挪。
罡风吹拂着小苏天的脸颊，将他额前的碎发吹得凌乱。
这种风驰电掣，俯瞰山河的感觉，换做往日，定然会让他兴奋得哇哇大叫。
但今日，小苏天却异常安静。
他只是趴在段德宽厚的肩上，默默地看着下方飞速倒退的景物，小小的眉头，始终微微蹙着。
“小子，在想什么？”段德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在夜风中传来。
小苏天沉默了片刻，才用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闷闷地问道：“黑叔，爷爷奶奶，他们……冷不冷？”
段德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肩上那小小的身躯，在微微颤抖。
“傻小子。”段德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几分，“他们去了一个很好的地方，那里四季如春，没有寒冷，也没有病痛。”
这是段德能想到的，最适合安慰一个孩子的说辞。
小苏天“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段德知道，这小家伙心里依旧难过，但他没有再多说什么。
有些情绪，需要自己慢慢消化。
有些成长，注定伴随着伤痛。
两人在山林间穿梭了许久，直到月上中天，段德才带着小苏天回到了村子。
小苏天从段德肩上跳下来，依旧是那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段德从怀里摸出一个兽皮囊，递了过去。
“给，刚弄到的新鲜货，还热乎着呢。”
小苏天接过兽皮囊，熟悉的奶香扑鼻而来。
他抱着兽皮囊，也不客气，“咕咚咕咚”就灌了起来。
浓郁的兽奶滑过喉咙，带着丝丝甜意，仿佛也稍稍冲淡了他心中的苦涩。
段德看着他喝奶的样子，心中那点担忧，才略微放下。
“还知道喝奶，看来问题不大。”他暗自嘀咕。
日子，在一种略显沉闷的气氛中，又过去了两个月。
苏村渐渐从失去两位老人的悲伤中走了出来，生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小苏天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只是眉宇间，似乎总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淡淡忧愁。
这日午后，村民们或在田间劳作，或在家中休憩。
突然！
“轰隆隆——”
一阵沉闷如雷鸣般的巨响，从地底深处传来！
紧接着，整个大地都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地震了！地震了！”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打破了村庄的宁静。
房屋在摇晃，地面在开裂！
树木如同醉汉般东倒西歪，山石从远处滚落，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苏村的村民们，何曾经历过这等恐怖的天灾！
一时间，哭喊声，尖叫声，响成一片。
苏大成作为新任的村长，此刻面色惨白，但他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大声呼喊着，组织村民们向村口的空地转移。
“大家不要慌！快去空地！注意头顶！”
段德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空地中央。
他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仿佛这天崩地裂般的景象，在他眼中不过是小场面。
但他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却精光熠熠，扫视着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