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流水,悄无声息地滑过车床旋转的卡盘。自从接下水泵厂那批高难度诱导轮的订单后,秦奋几乎是把自己钉在了仓库里。那二十件看似不多,但每一件都要求极高的精度和光洁度,尤其是那些复杂的内流道曲面,简直是在挑战C618这台老车床和他个人技艺的极限。
他白天领料、粗加工、精细调整刀具,晚上则在灯下进行最耗费心神的精刮和测量。铸铁的碎屑沾满了他的工装裤,机油的腻味仿佛浸透了他的每一寸皮肤。高强度的连续工作,让即便是拥有系统带来的体质加成和未来知识储备的他,也开始感到一丝疲惫。
这天傍晚,当他终于完成第五件诱导轮的全部工序,用塞尺和内孔百分表反复确认所有尺寸和公差都完美达标,甚至连Ra0.8的光洁度都做得近乎镜面效果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直起有些僵硬的腰。
看着工作台上那五件凝聚了心血的成品,一种技术征服的满足感油然而生。然而,抬腕看表,距离水泵厂要求的交货日期只剩下不到七天,而他还有十五件需要完成。更让他感到焦虑的是,就在今天下午,市纺织机械厂的一个技术员找上门来,带来了一份同样棘手的活儿——仿制一种进口梳棉机上的高速轴承套,精度要求也是丝米级别,而且对方明确表示,只要能做出来,价格好商量,并且希望能长期合作。
这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订单,不仅利润可观,更重要的是能搭上纺织机械厂这条线。这个年代,纺织行业可是国家重点发展的领域,业务量绝对小不了。
但是,秦奋看着手头只完成了四分之一的诱导轮,再看看那台几乎没有停歇过的C618车床,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分身乏术”的窘境。他不得不婉言谢绝了纺机厂的技术员,表示目前订单已满,暂时无法承接新业务。
送走对方时,秦奋看到了技术员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失望。他心里清楚,这样的机会一旦错过,下次再想争取,就难了。而且,他拒绝的订单,很可能会流向那个“四方机械加工点”,或者其他潜在的竞争对手。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一个人,一台机床,就像是小农经济,虽然能精耕细作,但产量和效率终究有限。面对不断涌现的市场机遇和潜在的竞争压力,单打独斗的模式已经严重制约了“星辰精密”的发展。
扩大规模,招兵买马,势在必行!
这个念头,如同被压抑许久的火山,终于在现实的催化下彻底爆发出来。秦奋擦了擦手,锁好仓库门,没有回家,而是骑上自行车,径直朝着红星总厂的方向而去。
他要去拜访一个人——他的师傅,刘国栋。
不仅仅是出于师徒情谊,更重要的是,刘师傅在红星总厂干了一辈子,人脉广,看人准。在这个技术工人还被牢牢捆绑在国营体制内的时代,想从外面挖人,尤其是挖有真才实学的技术骨干,绝非易事。他需要师傅的指点和帮助。
夜幕下的红星总厂家属区,比白天少了几分喧嚣,多了几分生活气息。各家窗户透出的灯光和饭菜的香味交织在一起。秦奋轻车熟路地来到周师傅家楼下,看到二楼的窗户还亮着灯。
敲开门,开门的正是刘师傅。看到秦奋,他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欣慰。
“小奋?怎么这个点过来了?吃饭了没?”刘师傅热情地招呼他进屋。师母正在厨房忙活,闻声也探出头来笑着打了声招呼。
“师傅,师母,我吃过了。”秦奋将手里提着的一斤槽子糕和一瓶本地产的白酒放到桌上,“就是有点事,想跟您请教请教。”
刘师傅示意他坐下,给他倒了杯热茶,打量了他几眼,皱了皱眉:“看你这脸色,最近是不是太累了?年轻人,干活是好事,但也要注意身体。”
秦奋苦笑着点点头:“是有点累,活儿多,忙不过来。”
“哦?生意很好?”刘师傅来了兴趣,“听说你给水泵厂做的那批什么‘诱导轮’,技术要求很高?”厂里的消息总是传得很快,尤其涉及到秦奋这个“名人”。
“嗯,要求是挺高,不过还能应付。”秦奋喝了口热茶,暖了暖身子,然后直入主题,“师傅,我今天来,是想跟您商量个事。我现在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了,订单积压了不少,还推掉了几个挺好的活儿。我想……我想招个人来帮忙,最好是技术过硬的老师傅。”
刘师傅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放下茶杯,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小奋,你想招人扩大,这个想法是好的。但你想过没有,现在是什么时候?国营厂虽然钱挣得不多,但那是铁饭碗,旱涝保收,有劳保,有福利,退休了还有保障。你想从厂里挖人出去跟你干个体户?难!非常难!”
“我知道难。”秦奋诚恳地说,“所以我才来找您给出出主意。您在厂里人头熟,看人也准。有没有那种……就是技术确实好,但在厂里干得不太顺心,或者家里负担比较重,愿意出来闯一闯的?”
刘师傅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陷入了沉思。厂里几千号人,技术好的不少,但真正有胆量、有魄力扔掉铁饭碗出来单干的,绝对是凤毛麟角。这不仅需要勇气,还需要承担巨大的风险和来自家庭、社会的压力。
“技术好,又不太顺心的……”刘师傅眯着眼睛,在脑海里过滤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嗯……钳工车间的王建军,你还有印象吗?”
“王建军?王师傅?”秦奋立刻想了起来。王建军大概四十岁出头,比刘师傅年轻十来岁,是钳工车间的一把好手,尤其擅长精密划线和锉配,手上的功夫极稳。秦奋当学徒时,还跟着他学过几天锉刀的基本功。印象中,王师傅是个性格有些内向,不太爱说话,但干活极其认真负责的人。
“对,就是他。”刘师傅点点头,“老王这人,技术没得说,八级钳工,厂里数得着的。就是性格有点倔,不太会来事,跟车间主任关系一直一般,评先进、涨工资、分房子,好像都没轮到过他多少好事。加上他家里负担也重,两个孩子上学,老婆身体也不太好,前两年他老娘生病还欠了点债。我听说,他最近情绪不太高,好像有点想……换换环境的意思。”
秦奋眼睛一亮!这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王建军的技术是钳工,虽然和他目前急需的车工不太一样,但精密加工很多时候是相通的,尤其是对精度、对图纸的理解、对工具的使用。而且,一个顶级的钳工,在模具制造、设备维修、工装夹具制作等方面,都能发挥巨大作用。更重要的是,他有离开的潜在动机!
“师傅,您觉得,我去跟他谈谈,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秦奋有些激动地问。
刘师傅沉吟道:“五成吧。这事儿风险太大,他得下很大的决心。而且,你怎么说服他?光靠嘴巴画大饼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