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日子总是显得格外漫长,尤其是当这份等待关系到一个刚刚萌芽事业的关键转折点时。秦奋在之后的三天里,尽管依旧埋头苦干,将水泵厂那批诱导轮又完成了几件,但心思却总有一部分悬着,时不时会望向仓库门口,竖起耳朵捕捉着外面的动静。
他知道王建军的决定意味着什么。如果王师傅选择留下,那“星辰精密”将获得一位顶级的钳工大师,不仅能极大提升加工能力和范围,更能分担他肩上沉重的技术压力,让他有更多精力去思考发展、拓展业务。而如果王师傅退缩了,他也能够理解,但无疑会是一个巨大的遗憾,招兵买马的计划将不得不另寻他途,时间也会被耽搁。
第三天下午,秦奋刚刚完成一件诱导轮的最后刮削工序,用煤油仔细清洗掉表面的铁屑和油污,零件在灯光下反射出近乎完美的金属光泽。他正准备开始测量,仓库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被推开了。
逆光中,一个熟悉而坚实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王建军。
与三天前在小酒馆里那个略显颓唐和犹豫的样子不同,此刻的王建军,腰杆挺得笔直,眼神中虽然依旧带着几分生活的沧桑,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对未来的审慎期待。他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工具包,那是他吃饭的家伙什,里面装着他多年积攒下来的各种精密锉刀、卡尺、划针、角度规等宝贝。
“秦……老板。”王建军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异常坚定,“我来了。以后,就跟你干了!”
秦奋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巨大的喜悦瞬间涌了上来。他放下手中的零件,快步迎了上去,用力地握住了王建军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的大手:“王师傅!欢迎!欢迎!您能来,我太高兴了!”
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了这句最朴实的话。他知道,王建军做出这个决定,背后承受了多大的压力,赌上了多少东西。这份信任,重如泰山。
“别叫我王师傅了,听着生分。”王建军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以后就叫我老王吧。你比我年轻,有文化,有闯劲,我信你。”
“行!老王!”秦奋从善如流,“那我也托大,您以后就叫我小秦或者秦奋,老板这称呼,咱们内部就免了。”
简单的几句话,无形中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王建军将工具包放在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开始打量起这个略显简陋的仓库。一台孤零零的车床,几张堆满零件和图纸的工作台,角落里散落着一些原材料和废料。
“地方是小了点。”王建军评价道,语气很平和,没有丝毫嫌弃的意思。
“是啊,暂时委屈您了。”秦奋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您放心,我已经开始物色新的地方了。咱们人手增加了,订单也多起来了,这个小仓库肯定是不够用的。我的目标,是尽快找一个像样的厂房,至少能放下三五台机床,有独立的操作空间和库房。”
“嗯,是要早做打算。”王建军点点头,目光落在了工作台上那几件刚刚完成的诱导轮上,眼神顿时变得专注起来。他走上前,拿起其中一件,仔细地观察着内流道的曲面和光洁度,又从自己包里掏出一把游标卡尺,手法娴熟地测量了几个关键部位的尺寸。
“好活儿!”王建军由衷地赞叹道,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佩服,“这曲面,这光洁度,全靠手艺在普通车床上磨出来,不容易!难怪水泵厂那帮眼高于顶的技术员都服气。”
得到八级钳工的认可,秦奋心里也挺美。他笑着解释了一下自己琢磨出来的加工方法,特别是刮削和抛光的技巧。王建军听得连连点头,时不时还插话问几个细节,两人很快就沉浸在了纯粹的技术交流中。
有了王建军的加入,秦奋感觉自己身上的担子骤然轻了不少。虽然王建军主攻钳工,但多年的工厂经验让他对车、铣、磨等工种也并不陌生。在秦奋继续赶制诱导轮的同时,王建军主动承担起了所有辅助工作,检查和维护车床,磨制各种专用刀具,制作一些简单的工装夹具,整理仓库,甚至还抽空将秦奋那辆半旧的自行车彻底保养了一遍。
他的动手能力极强,而且考虑问题非常周全。比如,他发现仓库里的照明不足,尤其是在晚上加工时容易影响视力,就自己动手,用找来的旧灯口和电线,在车床上方加装了一盏亮度更高的辅助照明灯。他还用废弃的木料,钉了几个简易的架子,将原本散乱堆放的原材料和工具分门别类地整理好,整个仓库虽然依旧狭小,但看起来规整了不少。
秦奋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这每月一百五十块的工资,花得太值了!王建军带来的不仅仅是一个熟练的技术工人,更是一个经验丰富、认真负责、能主动发现问题并解决问题的得力干将。
然而,正如王建军所说,这个小仓库的局限性很快就彻底暴露出来。两个人同时在里面干活,常常觉得转不开身。车床运转的噪音、打磨刀具的火星、金属切削的碎屑,都充斥着这个密闭的空间。更重要的是,秦奋心里清楚,一台车床,一个车工,一个钳工,这远远不是“星辰精密”的终点。他需要更多的设备,更多的人手,去承接更多、更复杂的订单。
寻找新厂房的事情,被秦奋提上了最高优先级。
他利用白天送货或者采购的间隙,骑着自行车在市区和近郊到处转悠。这个年代,城市不像后世那样高楼林立,但也绝非遍地是空闲厂房。大部分合适的场地都被国营或集体企业占据着。个体户想要租到一个像样的、水电齐全、交通相对便利的厂房,并不容易。
他先是托了几个之前打过交道的小厂负责人打听,但效果不大。人家自己可能都还挤在某个角落里,哪有多余的地方租给你。他又去了一些街道工厂和里弄生产组聚集的地方,那些地方往往有一些废弃或者半废弃的小车间、旧仓库,但条件大多很差,要么是危房,要么水电不通,要么就是产权混乱,租赁手续极其麻烦。
跑了两天,秦奋一无所获,心里不免有些焦急。水泵厂的订单交货期越来越近,纺织机械厂那边也还在等着他的消息。他必须尽快找到新的根据地,才能展开手脚。
这天中午,他送完一批轴套给东方仪表厂,顺便跟钱卫东聊了几句。钱卫东得知他在找厂房,沉吟了一下,提供了一个线索。
“城东边,靠近铁路货运站那边,以前不是有个红旗农机修造厂吗?后来效益不好,几年前就倒闭了,厂房一直空着。地方倒是不小,就是不知道现在归谁管,愿不愿意租给个体户。”
红旗农机修造厂?秦奋眼睛一亮。这个厂他有点印象,规模不算太大,但位置确实不错,离铁路近,意味着将来原材料和成品的运输会比较方便。而且,农机厂一般都会有比较大的车间和一定的电力容量,非常适合他的需求。